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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9月02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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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品荐
在世界边缘与熊对话(图)
王小柔
  《从熊口归来》,【法】娜斯塔西娅·马丁著,光启书局2024年5月出版。

  一位法国人类学家在独自做田野调查时,遭遇熊的袭击,劫后余生。辗转多家医院、经历反复的手术与漫长的康复期后,她迎来了某种新生——“半人半熊”的新生。在这本书中,她记录下“熊吻”事件之后的经历。这是一场人与熊的相互启蒙,一次艰苦卓绝的内向探索。我们仿佛与作者共同经历了这段重创后的重建之路,感受到我们所处的日常世界中看不见的暴力与野蛮,也发现原来还有其他与世界相处的方式。

  “熊口逃生”后的经历

  2015年,年轻的法国人类学家娜斯塔西娅·马丁在堪察加翻越一座无人火山的途中遭遇了一头熊,她的头被熊咬入口中,失去了半边颌骨。她用手边的冰镐奋力反击,击退了熊,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当她被直升机送往医院救治,生命中的又一场危机开始了:辗转俄法多家医院,被绑在床上,切开气管,脸上植入金属板,反复经历手术、插管、感染,遭受秘密警察的盘问和猎奇者的围观……这一切几乎将她摧毁。

  于是便有了这一部《从熊口归来》。这本书记录了作者被熊袭击之后,在一个秋冬春夏的轮回里所经历的一切:在俄罗斯的抢救,在法国的手术修复,再次回到事件发生的堪察加半岛,最后,回到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经历“熊吻”事件而存活下来的人非常少。在法国,为她做手术的医生问她:“这样的事情还有其他幸存者吗?或者您是唯一的幸存者?”娜斯塔西娅回答她说:“有,不过很少。”

  将这个悲剧性事件置于“一头熊袭击了一个法国人类学家”的套路之外来写,娜斯塔西娅是绝无仅有的那一个。她这样写道:“一头熊和一个女人相遇了,两个世界的边界从内部坍塌了。不仅仅是人类和野兽之间的身体界限被打破了——两具身体在遭遇的时候,在彼此的身体和脑袋上都开了洞——神话的时间也与现实的时间接壤了,过去与现时连了起来,梦与具体的事物连了起来。”对一个人类学家而言,这场悲剧提供了某种重新看待自我存在与周遭世界的契机。

  与熊相遇后,娜斯塔西娅的重生之旅惊心动魄又艰苦卓绝。回到法国,在不同的医院,她经历了更换金属板、感染、反复手术等折磨。她的下颌修复成为俄法医疗的“冷战场”,成为巴黎医院和外省医院的“内卷场域”,现代医学以权威姿态对毁容者施加的不可见的暴力让她更加痛苦。

  她的世界崩塌了,她不断试图理解这一事件,拒绝将其简化成符号。她的身体承担了太多东西:熊、金属板、传染性细菌、反复出现的梦境……当心理医生在某天走近她,询问她“夜里睡得好不好”,并耐心等待她讲述野兽、血盆大口、利齿与惊惧时,娜斯塔西娅只是冲她笑了笑,并告诉她,“夜里更好”。

  崩溃中的娜斯塔西娅回想起,在她曾经进行过田野调查的埃文人部落中,有一个词叫“米耶德卡”,指“被打上熊的烙印的人”,即遭遇了熊还活下来的人。她也知道“得到这个称呼的人从此便是‘半人半熊’”。在这场相遇之前,她也曾被当地人称为“玛杜卡”(“女熊”)。这一切难道是命中注定?为了重新理解这一事件,也为了找到一个真正休憩与疗愈之地,娜斯塔西娅决定重返堪察加。于是,她带着一身伤痛,在零下40摄氏度的温度中穿越800公里的森林,回到曾经共居的埃文人家族,和他们共同生活。也正是在这段日子里,她开始重建自我,并探索与世界相处的其他方式。

  与埃文人家族团聚后,她欢欣不已,与他们一起打猎捕鱼,在丛林中生活,听族长达利亚讲述他们的故事。她开始敞开心扉、学会聆听、感受万物生灵,理解在人类的秩序之外,还有其他与世界万物共生的方式。也让我们看到,原来,在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不一样的地方,有这样一些人,能够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去面对“降临到自己头上的事情”。而与熊的这番相遇,是两者的“相互启蒙”。走出创伤,她开始学会“对世界的开放性保持存在论意义上的忠诚”。

  又一个春天里,娜斯塔西娅即将再次离开堪察加半岛时,她被问及“人类学究竟是怎么做的”。“我只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她熄灭手中的香烟,回答:“我走进,我抓住,我翻译。那些来自他人的东西,经过我的身体,去向我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人类学家的思考

  娜斯塔西娅·马丁出生于法国的格勒诺布尔,是法国新锐的人类学家。她主要研究北极圈内的游牧民族,先后在白令海峡的两端——阿拉斯加与堪察加半岛进行田野考察,长期与那里的哥威讯人和埃文人共同生活。其首部作品《野生的灵魂》就获得了法兰西学院颁发的路易斯·卡斯特奖。而这本《从熊口归来》出版后,在全球范围内获得了巨大的反响,不仅在法国重印七次,获得多项荣誉,还被改编成多个版本的舞台剧,在巴西、美国、法国等各地上演。

  在书中,娜斯塔西娅·马丁将我们带到了人类最遥远的极限。作者执着地回想着她的暴力遭遇,努力从中寻找意义。对于游走在边缘地带的人类学家而言,肉身上的创痛提醒作者(也是提醒我们),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着另外一种逻辑。我们仿佛与娜斯塔西娅共同经历了创痛、恐惧、绝望,直到走出漫长黑暗的隧道,豁然开朗。也让我们发现看似“正常”的社会生活里的“异常”和“文明”世界里的“野蛮”。

  遇袭事件之后,人类学家沉重的肉身被迫在人类世界的医疗景观内部漂流。与角落里会窜出恐怖强力的自然相比,文明内部幽暗的脆弱和荒诞似乎更让人难过。本书不是拟人化地把野兽纳入人类社会的伦理系统,而是以身体和生命的脆弱性为代价,对世界的开放性保持存在论意义上的忠诚。

  作者的叙事功力非常了得,具有个人散文的骨架和散文诗的升华感。她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每个人认知的极限:什么是“自我”?什么是“他人”?如果一只熊能突然撕下你的部分头颅,你到底有多珍贵或神圣?这是人类和动物之间界限的一次迷人的、雄心勃勃的探索,这本书既展现了“坍塌”,也代表了“重建”。

  除了“重建”,她别无选择。妈妈的爱、亲朋好友的关怀、不同世界的温暖怀抱始终都在,但是,对自己的确认坍塌了。《从熊口归来》的一开始,娜斯塔西娅就清晰地描绘了所谓“边界消失”的状态:“就像是在远古神话时代,混沌未开,而我就是一个模糊的形状,撕裂的伤口下,脸的轮廓消失了,到处都是黏液和血:这是一次新生,因为显然这并不是死亡。”

  世界回到了混沌的原点。娜斯塔西娅也许只是以个人的方式预演了人类的这种可能。这时候,她可能提出的问题是:如果一切回到了混沌的原点,我们应该怎么办?有没有一种可能,原先想要定义人类、划定人类边界的所谓文明,事实上并未触及人类的生命本质?

  娜斯塔西娅说,“我们想要有格调,但是我们踉跄,我们沉溺,我们蹒跚”,唯一的办法却是:“我们倒下,然后我们重新站起身。”当一切回到混沌的原点,也许森林的生存法则会成为普遍意义的、真正回到统一状态的人类的生存法则,那就是:和别人(别的存在)一起活着,和他们一起摇摆。因为,如果那一天来临,“活着”就是最本质的,而所谓的“格调”,说到底,就只是一个虚妄之词。

  这是一部从死亡边缘重生的回忆录,是一次对自我与他者、边界与边缘性、文明与自然的再认识,也是对人类学作为理解这一切的方法的局限性的探索。在娜斯塔西娅看来,《从熊口归来》最终的价值应该是在这里吧:既然无论是在空间还是时间的层面上,不同世界之间的边界已然被打破了,世界在她这里又回到了远古的混沌状态,或许,是时候让人类跳出自我中心,重新审视自己和他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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