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插画大师艾伦·李在北京分享他的《纸上中洲》那本书，竟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此时手中的《重现中洲》，都没发觉时间恍惚如梦，已经过了那么久。十年前，我问艾伦·李有没有哪部中国作品对他的创作产生了影响，他甚至没有沉吟一下，直接说出《西游记》和孙悟空，引得现场一阵欢呼。艾伦·李在中国的“粉丝”比我预想中的多很多。
今年，艾伦·李已经77岁了，他曾为众多文学经典创作插图。电影《指环王》因为他的创作，让全世界为之着迷。正是因为这部电影，艾伦·李荣膺2004年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奖。每一个托尔金的“粉丝”，心里都做着中洲梦，是艾伦·李让那个浩大的虚幻世界变得可视化、真实化，他已然成了托尔金作品的图像翻译者。
给托尔金的中洲系列作品画插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既要求插画师能够忠于原著，也要求他的表现力与想象力要与作家旗鼓相当；既要求遵循与追随，也要求创新与突破；既要求插画师保持托尔金的个性，也期待展现自己的风格。这是一场大胆的冒险，既不能偏航远离，又需要天马行空。
从为托尔金的《霍比特人》小说绘制插图，到因缘际会为《霍比特人》三部曲电影开展为期七年的概念设计，艾伦·李在《重现中洲》这本书里，记录了自己的又一场视觉创作冒险全过程，以及由此而来的各种关于插画、艺术、技巧以及灵感的思考。灵感是如何闪现的？构思如何变为作品？文字的想象世界，怎样化作具体而贴切的图景？这一切在书中都有涉及。全书共收录100余幅素描和水彩，还有专为此书全新创作的十数张插画作品。
◆任何开始都是冒险召唤
艾伦·李第一次为《魔戒》绘制50幅插画，是在1988年。1997年是《霍比特人》初版60周年，他完成并出版了《霍比特人》插图本，包含26幅水彩画和38幅铅笔素描，并在转年当选世界奇幻大会年度最佳艺术家。此后，他担任了华纳制作、彼得·杰克逊执导的电影《指环王》三部曲的概念设计和艺术指导，创作了诸多风格鲜明的人物及栩栩如生的场景素描。
对于中洲世界的诠释和视觉表现，艾伦·李是令人信服的。他通过再现托尔金笔下的世界，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色彩、线条与风格的世界。伊恩·迈凯伦爵士在电影中扮演甘道夫，他说：“因为这些令人震惊的中洲画作，我接受了让我扮演甘道夫的提议，因此涉足一部尚未拜读过的史诗巨制之中。”而导演彼得·杰克逊则说：“艾伦·李的画作有一种美和诗情。他的画捕捉到了我希望用电影去捕捉的东西。”
如今，《纸上中洲》的姐妹篇《重现中洲》面世。这是《霍比特人》小说的插画集，是《霍比特人》电影三部曲的设定集，是大师的创作心得，也是“无中生有”的过程记录。无论你是否熟悉托尔金笔下的中洲世界，都可以通过艾伦·李的画笔，以及他生动幽默的工作笔记、独一无二的创作过程，重新进入中洲世界，探索其间的万物生灵。
在这本书里，插画不再只是附属和辅助，而是与文字并行的主题。用托尔金自己的话说，在表现中洲的广阔世界这一点上，文字与插画同样重要，都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这是两代大师跨时空的图文合作，艾伦·李献上的，是与文字语言全然对等的视觉语言。正像他所说的：“托尔金穿过时间和地理，用语言和传说——连同他自己的画作——编织了他的创作，但插画师或设计师仍然必须找到一种对等的视觉语言，来表明这些文化的时代、恢宏的气象以及给人的感觉。”
在《重现中洲》里，画家为插画撰写了说明文字，展示自己的思考过程。即使只是庞大手稿中的一小部分，但仍然能让读者看到一个宏大的世界，如何从文字变为画面。就像艾伦·李自己描述的：“到最后，它化为绝对真实：碧草漫过屋顶，家家户户炊烟四起。这就像目睹梦幻成真。”
在简体中文版的开头，艾伦·李有一篇专门写给中国读者的信，其中提到：“对我来说，最享受的部分就是在一张白纸上随意画几条线，关闭处理截稿日、期望和抱负的那一部分大脑，看着这些线条变成一幅想象中的风景，一个我不曾见过的角色，或者只是一个由线条、形状和阴影组成的迷宫，暗示着其他的故事，一扇通往下一页的隐秘之门。我希望中国的托尔金‘粉丝’，以及那些对背后的创作过程感兴趣的人，会在这本书中找到趣味。”
◆从墓园到想象的世界
艾伦·李第一次读到托尔金的作品是在1964年。那年他17岁，住在家乡米德尔塞克斯——一个英国乡间小镇。朋友给了他一本《魔戒》，他很快就沉迷于这个庞大的奇幻世界中。那时，艾伦·李在一座墓园做园丁，终日与肃穆的墓碑、粗壮的常春藤以及幽暗的树荫为伴。事实上，这些富有神秘感的图景持续影响着他。
第一次读到《魔戒》，他发现这本书涵盖了历史、语言、国家……就像一个非常真实的世界，很不寻常。“作者编织起一个宏大无比而又天衣无缝的故事，其中简直包含了我能想到的每一种元素。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托尔金创造出一个世界，一片辽阔、美丽、令人敬畏的风景。”托尔金有描绘的天赋。当艾伦·李读书的时候，完全沉浸其中，仿佛自己在异域国度行走，遇到了霍比特人、矮人和精灵们，看见那些不同寻常的树。
“神话”绘图师经常从自然中寻找到真正的力量。或许由于少年时期大脑中留下的印象，在艾伦·李的画作中，树木、小路、荒原……这些风景常常是真正的主角，人物则被画得小到难以辨清。有“粉丝”说，每次看艾伦·李的画都会惊叹于他对植物执着的细致描绘。一幅画中可能会有几种树，在自然蔓延的树木衬托下，建筑坚挺着，无论是深色背景中留白的米那斯蒂利斯城，还是无法摧毁的黑色奥桑克巨塔，或是夏尔乡村那贴近丘陵的霍比特人袋底洞……从中我们知道了托尔金用哥特风格寓意邪恶，用古希腊代表文明，而他最爱的英国乡村则代表了希望和归宿。
艾伦·李用想象力创作角色，也会参照现实中的人物来完成细节上的刻画。在画霍比特人的时候，他参照了生活中的一位侏儒朋友。那个朋友虽然很矮，但比例却和身高正常的人差不多。每当看到他，艾伦·李就会觉得他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在自愿担任前往孤山这趟冒险中最危险的飞贼一角后，比尔博去睡觉了，梦里仍然可以听到梭林在唱他古老的家，关于群山、洞窟和闪闪发光的宝藏。”在艾伦·李看来，这是书中最美的段落之一。它描述甘道夫的胡子落在墙上的阴影，房间随着低沉的歌声逐渐变暗，歌中唱着如同星辰般闪亮的宝石和被施了魔法的黄金，唤起了北欧和古英语诗歌中最核心的基本渴望。
◆借鉴中国水墨画描绘灵感
插画师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用画面创造出富有说服力的环境，让读者从情感上相信这个故事。“你在阅读一本书时，其实并不希望看到太过固定和强烈的人物形象。角色属于作者，他用语言描述了这个形象。我更乐于描绘故事发生的环境。我认为，我的任务应该是去跟随那些史诗中的英雄，有时要保持一段距离，当其感情饱满之时再走近进行特写，但要努力杜绝对于文本中的戏剧性高潮点进行二度创作。”
艾伦·李想让《霍比特人》里的人物比尔博的家以及周围的花园和风景，尽量美丽又舒适，成为难以割舍的地方。他的灵感来自用鹅卵石、橡木和砖打造的乡土建筑。画中的一些家居细节取自艾伦·李自己的家，景观基于附近的田野、山丘和树林，背景则是达特穆尔高地。除了比尔博的家，其他民居则比较简陋，依偎在山谷的褶皱中，而不是显眼地坐落在山顶。
这本书里展示的并不是整个故事中的关键情节，甚至都算不上情节，也没有暗含太多的玄机，只是霍比特人一切如常的生活，是中洲世界所发生的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中难得的宁静一瞬。画面中手拿着烟斗的比尔博站在袋底洞口，面露浅笑，眼睛看向别处。远处是成片的田野、森林、山峦和层云，一条小路蜿蜒其间。水彩画的色调并不艳丽，但层次和细节极其繁复、清晰，因此，观看许久也不会觉得烦腻，反而会完全沉浸在一种细腻、安静的气氛里。
艾伦·李平时会画很多19世纪的传统水彩画，画风和中国的水墨画在很多层面上非常接近。他画中的意象经常出现山、瀑布、悬崖、迷雾，还有巨大风貌前很小的没有细节的人物，这些其实都和中国画很像。艾伦·李也试图在画水彩画时学习中国水墨的技法——让一种“自然的力量”来引导他的画笔。比如他会尝试把水铺洒在画纸上，然后把颜料滴上去，看着它以自然的方式流动，这不再是有一个具体的创作计划，而是试图和一种“自然的力量”产生对话。
艾伦·李是托尔金作品的最佳视觉知己，《重现中洲》的出版，是托尔金与艾伦·李共同发出的，再一次进入中洲世界进行探索的邀请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