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芳在《杂忆鲁迅先生与少年儿童》一文里,回忆她1924年左右和鲁迅先生的一段交往。当时俞芳还是个小学生,喜欢童话,也喜欢种些小植物,其中就种有一株芋艿,文中说,“鲁迅先生发现我种的一棵芋艿,生长得很特别——它总是只有一片叶子——便问我原因,我坦率地回答他:每当新叶长出来后,我就把老的一片摘掉了。他和蔼地对我说,这样下去,芋艿是种不好的,叫我以后不要再摘老叶了,并把不能摘老叶的道理告诉我,我听了心服口服”。北京的芋艿是盆栽观赏物,所结芋头是否能食也未可知。不过鲁迅生长在绍兴水乡,沟渠水边都有芋的种植,他是知道芋的生长习性的。
初到上海期间,鲁迅家餐桌上的这道“芋炖排骨”,主要食材就是芋和排骨。排骨不用多说了。芋,即芋头,又叫紫芋,就是他多年前教还是小朋友的俞芳的“芋艿”。
芋为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长于地下的茎块可以食用。我国南半部地区普遍栽培,以江苏里下河地区的芋头品质为佳。据说,芋原产于中国和东南亚各国,喜高温湿润的生态环境,具有水生植物的特性。芋头营养丰富,含有维生素、膳食纤维、淀粉等营养成分。其出现在我国典籍中较早,在《管子·轻重甲》篇中便有记载:“春日倳耜,次日获麦,次日薄芋……”那就是两千三百多年前就有先民栽培了。《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据古书载,蹲鸱,就是芋。在《氾胜之书》中有关于将芋引入菜圃栽培的记录。芋的品种很多,还可以入药,西汉史学家刘向编著的《别录》中,引陶弘景的话说:“钱塘最多,生则有毒,不可食……芋,三年不采成梠。”说明要煮熟了才可食用。宋人编撰的《证类本草》曰:“芋……种类亦多,大抵性效相近,蜀川出者,形圆而大,状若蹲鸱,谓之芋魁。”。
芋的吃法不少,最简单的是早餐的蒸芋头。而芋和肉类共炖最合。如“芋头扣肉”,是将芋头去皮切片,与五花肉一起码放在碗中,加入调味料后蒸熟,口感鲜香软糯。“红烧芋头”也是家常菜,是将芋头切块,用食用油炸至金黄色,加入酱油、糖、盐等调料烧制,装盘时撒上葱花即可,外焦里嫩,特别爽口。“翻沙芋头”是将芋头切块蒸熟后,撒上干淀粉炸至金黄,再投入白糖熬化的糖浆中进行翻炒,最后炒至表面干燥,糖霜挂满芋头即可食用。芋头还可以煲豆腐,将芋头切块,和切成方丁的豆腐同时下锅,加入调味料和香菇、笋干等配菜炖煮,口感顺滑鲜嫩。鲁迅家的“芋炖排骨”方法也不复杂,芋头去皮洗净,切成大小适中的块状。排骨为猪小排,斩成小块,用冷水浸泡,下冷水锅焯水后,洗净浮沫。热锅凉油,投入生姜和葱蒜煸炒出香味,放入小排,小火慢煎至两面微黄,再加绍酒、生抽翻炒均匀至上色,加水放冰糖,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直至排骨软烂,再投入芋头块,继续小火慢煮,约十分钟后大火收汁,即可出锅装盘。
芋头作为主要食材,鲁迅家的餐桌上还有几种配搭,如“芋头炖烧肉”“芋头炖腊肉”等。腊肉,在鲁迅的家乡绍兴也是特产,周作人在《猪肉》一文中说:“干腊方面有火腿、家乡肉、腊肉等,各有不同的风味。”在《鱼腊》里又说:“风鱼腊肉是乡下的名物,最有名的自然要算是火腿与家乡肉了,但这未免太华贵一点,而且也有缺点,虽然说是熏腊,日子久了也要走油‘哈拉’,别的不说,分量总是要减少了。”这种口气无非是说腊肉的珍贵罢了。鲁迅青少年时代,和周作人在同一个台门里成长,口感应该大差不差。腌腊诸品,特别是腌猪肉,其法甚多,《清稗类钞·饮食类》介绍说:“夏月可腌猪肉,每斤以热盐一两擦之,令软,置缸中,以石压一夜,悬于檐下。如见水痕,即以大石压干。挂风处当不败,至冬取食时,蒸煮均可。”另有一种是:“冬日之腌猪肉也,先以小麦煎滚汤,淋过使干,每斤用盐一两擦腌,三两日翻一次,经半月,入糟腌之。一二宿出瓮,用原腌汁水洗净,悬静室无烟处。二十日后半干湿,以故纸封裹,用淋过汁净干灰于大瓮中,灰肉相同,装满盖密,置凉处,经岁如新。”还有一种是:“风肉者以全猪斩八块,每块以炒盐四钱细细揉擦,高挂有风无日处。”江浙沪一带腌肉,一般是在冬季,南社早期成员沈云在《盛湖竹枝词》中有一首腌腊的诗,曰:“腊猪得酱晾风前,鱼鸭编绳庭共悬。笋党船来好烹煮,应夸味胜肉鲜鲜。”作者自注曰:“腊月家购豚肉,敷以椒盐渍酱油中,与鸡鸭鲤鱼同挂檐下,望之累累。二三月中,笋船成群而至,名曰笋党。生猪肉俗呼为鲜鲜肉。”
此外,鲁迅家餐桌上肉类和其他食材混炖的还有不少,如“千张炖肉”“面筋炖肉”“萝卜排骨”“白菜心炖烧肉”“虾膏烧肉”“慈姑炖腊肉”等。“面筋炖肉”在鲁迅家餐桌上不到七个月的时间内出现达十余次。此外,“慈姑炖腊肉”中的“慈姑”也值得一说。“慈姑”又叫茨菰,以长江中下游平原的水乡出产为佳,其根茎有点像蝌蚪。唐代张潮有一首《江南行》写到了茨菰,诗曰:“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明代诗人杨士奇在《发淮安》里说:“岸蓼疏红水荇青,茨菰花白小如萍。双鬟短袖惭人见,背立船头自采菱。”通常所说的茨菰即指它的根茎。茨菰红烧肉、茨菰炖排骨都是一等好吃的家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