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满庭芳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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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07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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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故乡和老祖母
田师善 题图摄影:沈书枝

  童年的回忆总是和故乡联系在一起的。

  有谁不是这样呢?即使你的故乡并非都城大邑、名山大川,甚至是穷乡僻壤、不毛之地,但在童年的记忆里,她总是像神话中的世界一样,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每个人的童年都不一样,但童年的故乡,故乡的童年,却总是美丽的。

  我的童年是在鲁西北的一个小村庄里度过的。村子不大,在县城的北边,离城只有5里多地。我家在村子的南头,如果在冬天,没有青纱帐的遮掩,站在家门口,可以清楚地看见北城门。村子西面5里地外有一条河,河岸有一座塔,很高的,叫舍利塔。我家的宅基地较高,横亘在门前的一条大车道却低凹不少,像一道深沟。过去这道沟是一个光滑如镜的打麦场。再往南就是一个大水塘了。塘边有几棵很高的杨树和柳树。场院的西边是一个枣树林。这麦场、水塘和枣树林,便是我童年的乐园了。我和小伙伴们在这里嬉戏,春天捡槐花,用线穿起来,挂在嘴上当胡须,拿老祖母的拐杖当刀枪,在场院里唱大戏;夏天到水塘里游泳;秋天在枣树林里打枣子;冬天,场院里堆满了麦秸、谷草、玉米秆,这些柴火垛便成了孩子们的“山头”,我们占山为王,玩打仗的游戏。但我最感兴趣的是那座塔,遥遥相望,舍利塔高高地矗立着,塔尖和天上的白云接壤,两只苍鹰在塔顶上盘旋,那情景引起我多少遐想啊!

  大约我八九岁的时候吧,终于有一天早晨,几个小伙伴手拉着手,偷偷溜出了村子。兴奋、好奇,又有些害怕,并不认路,只是朝着塔的方向走。穿过杂草、荆棘、土包、垄沟,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是正午了。我们跟在登塔的大人后面,终于爬到了塔的最高层。凭空远眺,小小的村庄和广阔的田野尽收眼底。小河像一条带子绕塔而过,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我们雀跃、嚷叫着、指点着,忘记了疲劳。

  可是当尽兴返回时,一个个都走不动了,腰酸腿疼,肚子又咕咕直叫。挨到家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了。一进村,我就被本家的两个哥哥捉住了,原来是奶奶央求他们到处找我的。“大奶奶,都回来了,真是上塔去了,没事没事……”奶奶一边道谢,一边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揽到怀里,连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奶奶用责备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就再也没说别的。可是我看见,她的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满脸。这件事留给我终生难忘的印象,每想起来就觉得对不起奶奶。

  那天晚上,我吃着奶奶亲手擀的热乎乎、香喷喷的面条,就着荷包蛋,终于忍不住问奶奶:“不是说舍利塔十八层吗?怎么只有九层?”“地底下还埋着九层哩,为的是地基牢靠,倒不了。没听人说嘛:塔在河东,倒在河西,打死十二个骑黑驴的,个个驴肚子里都怀着驹儿。你想,哪有那么巧的事?这就是说塔是倒不了的。”奶奶告诉我。我不大相信地下还埋着九层的事,可我相信,这塔是永远不会倒的。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天降暴雨,河水泛滥,村庄被淹,庄稼泡在水里,眼看秋收无望,大人们心急如焚,可孩子们还不知忧愁。河水带来了灾难,也送来了鱼虾。我家门前低洼的大车道,已经成了一条小河沟。我找了一块旧蚊帐布,再用两根竹棍绑成“十”字架,做成一张小网,中间拴上一块面食,抹点香油,下到水里,一会儿的工夫提上来,就有十几只小白虾在网里乱蹦。如此反复几次,就捞了一小碗,奶奶给炸了吃,真香!我还到大水塘里去钓鲇鱼,捉几只小青蛙,缚在钓钩上。抖着钓竿,小青蛙活动着,鲇鱼嘴大,看见了便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吞下去,浮漂很快沉入水中,我们用力一甩竿子,一条大鲇鱼便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落在背后的草坪上。那时的快乐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但日子却越来越难过了。水灾过后,接着是连年干旱,又闹蝗灾,家中凡是值点钱的东西,都由叔叔拿到城里去卖,换些杂粮回来。幸亏我家有一块菜园,有一口深井,可以靠水浇地种些菜蔬,维持全家的生计。雇不起短工了,六十多岁的奶奶便也下地干活儿。我在村里学堂念书,放了学便到菜园去找奶奶,奶奶便摘甜瓜给我吃。那瓜都熟透了,是奶奶盖在叶子底下专为我留着的,很甜。我吃着瓜,在窝棚里听奶奶讲故事。

  奶奶不识字,但爷爷生前给她背诵古诗,念书给她听。奶奶记性好,又好听书看戏,所以讲起水浒、三国、西游的故事,如数家珍。我听着那些讲不完的故事,总是十分惬意,感受不到人生的艰辛。但奶奶却日渐消瘦,花白的头发更稀少了,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了。这年冬天,日子更难过了,全家人吃糠咽菜,只给年迈的奶奶蒸一个净面的窝窝头,奶奶却总要分给我一些。

  光景越来越糟,故乡是沦陷区,日本人占据着县城,常到城外骚扰,我家的枣树,枣子刚刚红圈,就被日本人和皇协军打光了。水灾以后,我家场院对面的水塘里是有鱼的,可是有一天,一个姓吴的汉奸县长,竟带着一帮伪军来捞鱼。他们把日本人的农药投到水塘里,所有的鱼便都肚皮朝上地漂浮起来。他们把大鱼捞走,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清水里,而那多如牛毛的小鱼秧子,不久便都窒息而死了。从此,水塘里再也没鱼了,我们也不敢下水游泳了。留给孩子们的活动天地越来越少,但大家总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我们便在打麦场上跳房子、打瓦、捉迷藏。捉住了谁,谁就要当一回“吴县长”,大家围着唱:“吴知县,黑心烂,披黄皮,吃洋饭,断子绝孙挨枪弹!”小小年纪,心里增长着民族的意识,种下仇恨的种子。

  光阴荏苒,这已经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七十多年来,许多往事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漠了、遗忘了,唯有这童年的记忆却依然清晰,如同昨日,如在目前。如今我也到了当年奶奶的那个年纪。有故乡土地的哺育,有老祖母的呵护,童年的我并没有感到多大的不幸。我感谢故乡的土地、感谢老祖母,使我至今回忆起我的童年,都感到无限的温馨。

  难忘我的童年,我的故乡,我的老祖母!

  题图摄影:沈书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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