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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07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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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河臂弯里的南丁格尔之光
记者 万力闻 摄影 王倩

  田丽

  杨成荫(左一)

  沈傲梅

  监护仪的滴答声藏着生命的节律,无影灯折射出人性的光芒。“提灯女神”南丁格尔的烛火穿越百年,依然在渤海之滨一群身着白衣的守护者心头闪耀。他们中,有当代护理学科领军人田丽,有在骨科手术台上以男性视角重塑护理边界的杨成荫,还有手握博士学位、在肿瘤医院病房里将科研与共情熔铸一炉的沈傲梅。

  记者走近这些天津护理人,记录他们专业的医学精神和指尖的温暖光束,感受他们与患者之间的人文互动。

  南丁格尔奖获得者

  田丽与她的“免陪护”革命

  全院人都知道,6时50分,田丽必到办公室。靠墙悬挂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日程:护理难点攻坚、质控数据核查、外地授课邀请……时间被精准切割,但她依然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病房。

  标着床号姓名的匀浆膳(吞咽困难患者的管饲糊状食品),待扫码的巡视记录,以及潜在的跌倒风险,都在她眼里。

  2025年是她投身护理事业的第40年。从一名急诊科护士,成长为千余人护理团队的主任,再到天津市第三中心医院护理学科带头人,并身兼临床护理中心主任、天津市护理质控中心主任,荣获“天津市十大护理领军人物”称号及第50届南丁格尔奖,她始终把“认真”二字,刻进每一个护理细节。

  “免陪护”的20年

  故事回到2003年。

  那时的医院病房满是嘈杂,陪床家属打地铺、抢热水是常态。“一人住院,全家受累”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恰逢天津市第三中心医院新楼启用,院长抛出问题:“能不能让住院患者的家属轻松点?”

  时任护理部副主任的田丽带着团队下定决心:推行“住院无陪伴”,将照护责任全部交给护士。

  质疑接踵而至:护士忙得过来吗?能像家人一样贴心吗?

  田丽没多说,先从吃饭破局。2004年4月1日,全院推行营养包餐,先解决患者“吃饭难”。首步踩稳后,随即迈出第二步——2005年1月10日,在两个神经科病区试点“免陪护”。

  为什么选神经科?神经科患者病情重、自理能力差,且老人集中,家属负担最重。“神经科能成,其他科室就不难。”田丽说。

  她扎进病区,从晨间洗漱到夜间照护,每一件琐碎事,她都亲自示范。患者注射胰岛素的精确时间、临终病人的最后一程关怀——她将这些细节,一点点内化为护士们的习惯。

  试点初期,有家属不放心,扒着门框不肯走。田丽不劝,只说:“您可以进来看,但不用动手。”

  家属坐了一上午,看着护士为老人翻身、擦身,检查大便颜色——以此判断是否存在消化道出血。到了下午,最后一位家属悄然离开,临走感叹:“你们比我细心,我放心了。”

  多年后,田丽向记者阐释,“免陪护”的意义是让护理回归专业,远不只打针喂饭擦身。观察大便颜色是为排查出血,术后棉签润唇是为预防感染……这些都需要专业判断,并非人人可为。

  2024年,国务院文件明确支持“免陪护”。田丽和团队长期的坚持,终成国家认可的创新方向。如今,这一模式已推广至全国三十多个省市、上千家医院。

  “她是专家,糊弄不了”

  “她是专家,每一项操作都懂,糊弄不了。”急诊科护士长刘颖琪说。

  田丽不爱坐办公室,一有空就往病区跑,翻记录时眼睛如放大镜。跌倒评估表中年龄、病种、用药、状态等十几条指标,她逐条核对。护士被要求巡视后当场扫码,曾有人为省事在后台一次性签完。田丽一看便知谁在现场、谁在补签,还会追问:“为什么评高危?问过既往史吗?家里摔过吗?”哪怕几年前摔过,没记录也不行。

  重症科护士长陈韵芳记得一件事:有次上报数据,写着“一年零感染”。田丽当场皱了眉:“几千个病人,没有一例感染?不可能。上报肯定有问题。”

  她立即召集感染科、肾科主任,共同核查流程、修正标准,堵上了漏洞。

  在重症监护室,她最关注“三管”:尿管、中心静脉管、气管插管。感染防控是底线,她还会检查病人的清洁度——头发是否过长、指甲是否修剪、身上有无异味和压疮。

  “这些病人不能说话,但能感知,有痛觉。”田丽常跟护士说,护理不只是打针输液,更是人文关怀。要耐心,有同理心。

  如何让重症病人更舒适?她教护士备好写字板,俯身询问:“口渴吗?”“嗓子疼吗?”“身上疼吗?”遇到孩子,就用写字板一笔一笔交流。

  她倡导尽量让病人活动,减少使用约束带。轻揉他们的手,用棉签蘸温水润唇——这些细致的环节对长期卧床病人而言,恰似久旱逢甘霖。

  最让医护人员振奋的,是病人转出重症病房时——不只是活着,还要有生命质量地活下去。

  为了抢救治时间,田丽推行“上车即入院”。病人一上救护车,生命体征直传医院。预分级系统自动研判,医生提前待命。她还让护士推平床主动迎出,而非坐等病人进门。胸痛、卒中、创伤等五大中心的抢救效率由此提升:Ⅰ级(濒危)、Ⅱ级(危重)患者进抢救室的时间,从1.08分钟降至0.82分钟,降幅近四分之一。两年间,这套流程从1家医院辐射至我市51家医院。

  如今天津的急危重症救治网络,正沿着她铺就的路,向生命的最前沿延伸。

  严厉背后,是藏不住的温柔

  40年护龄,田丽从未缺席硬仗。

  非典、汶川地震、首战奥密克戎——哪里最危险,她就奔向哪里。

  2020年新冠疫情初袭,她以天津市护理专家组组长身份临危受命,第一时间扎进定点医院,率领重症护理团队冲在前面。天津能在全国率先出台新冠患者护理标准,实现重症患者零死亡,背后是她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辛勤付出。

  2022年,天津迎战奥密克戎。59岁的田丽穿上防护服,踏入红区。

  病房里,孩子惶恐的眼神让她心头一紧:“如果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呢?”

  从那天起,孩子每天都能见到她。她眉眼弯弯,声音轻柔,给每个孩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孩子都唤她“田奶奶”。她给每个孩子定制护理方案,“一人一策”。不仅要治愈疾病,更要让他们不留心理阴影。

  “跟田主任汇报工作,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外科系统科护士长权月最佩服田丽的“最强大脑”——全院千余名护士,她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各科室隐患、每位护士的困难,都刻在她心里。“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会问什么。”

  可这份严厉之下,温柔从未缺席。

  年轻护士脑部术后视力下降,她立刻协调调岗:“不能让这孩子再累了!”权月父亲大年初二去世,她冒雪登门慰问;陈韵芳评副高职称时紧张得睡不着,田丽正要去上海出差,过机场安检前,还特意打来电话:“老陈,怎么样?顺利吗?”

  把护理的温度,送向更远的地方

  如今的田丽,目光更远。

  作为天津市护理质控中心主任,她计划将“免陪护”经验延伸至社区与居家护理。“患者出院不是终点,居家才更需要专业照护。”她见过太多患者出院照护不当再度返院——这正是她要填补的缺口。

  她还希望把成熟的安宁疗护体系推广到更多基层机构和养老院,让临终者不必在痛苦和慌乱中告别,而是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

  田丽告诉记者,她还记得初为护士时,认为南丁格尔精神意味着“奉献”。而今她有了新理解:“如今虽无硝烟,但关爱与专业的内核未变。随着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希望能借助信息化手段,将护理服务辐射至更广泛的社会需求层面——患者需要的永远不只是治疗,还有温度。”

  夜晚的住院楼渐归寂静,护士们开始夜间巡视。田丽漫步于走廊,望着一扇扇闭合的房门,想起20年前那个冬天——推行“免陪护”时的忐忑,如今已化作笃定。

  “只要心系患者,路就不会走偏。”她轻声道。

  手术室里的“男”丁格尔

  天津医院手术室里,男护士杨成荫正将一筐7公斤重的金属器械推至手术台前,医生伸手的刹那,他精准递上骨凿,眼神与手术灯的光束一同聚焦在患者的伤处。在天津近3万名护士中,男性仍是少数,但在天津医院,以杨成荫为代表的64名男护士,早已成为医护团队里不可或缺的力量。

  实习期的眼泪与“第一针”

  杨成荫的护理之路,起初与“传承”无关——高考成绩未能触及临床医学分数线,他被动进入天津医专护理专业,成了全年级仅有的四五个男生之一。

  真正的冲击来自临床实习的第一天。在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门诊输液室,他攥着针管站在患者面前,口罩下的脸憋得通红。“学校里练的橡胶假人,血管纹路清清楚楚,可真人的血管千差万别。”

  第一个患者扫了他一眼:“你是男的?我要女护士。”第二个患者指着旁边的女实习生,对着他连连摆手。一上午过去,杨成荫的针头没碰到过一个患者的皮肤。中午输液室空了,他蹲在墙角,泪水在口罩下肆意流淌——那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选错了路。

  转机在下午悄然降临。一位中年男性患者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主动说:“小伙子,来试试吧,我不怕。”消毒、排气、进针,当回血顺利涌上针管时,杨成荫的手竟有些发抖。“那一瞬间,好像突然就有了底气。”

  更让他找到方向的,是一次“口腔护理”操作训练:老师要求先沟通再操作,他把塑料假人想象成脑梗术后的大爷,轻声说:“您别紧张,我会把手放您手上,疼了就掐我。”最终,他的沟通环节在90多名同学里排第一。“三分治疗,七分护理”的箴言,从那天起真正刻进了他心里。

  手术台旁的“三头六臂”

  2009年入职天津医院后,杨成荫在手术室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这家以骨科为特色的医院,手术台常需要搬动患者、传递重型器械——关节置换或脊柱手术,动辄要用到12筐器械,每筐7公斤重。“一场手术下来,像在《摩登时代》里跟着流水线转,得长出三头六臂才够。”他笑着形容,术后浑身的汗能把手术服浸透,堪比跑了5公里。

  与女护士相比,男护士在搬运患者、协助翻身、转运设备等工作中,往往在体力和耐力上更具优势。比如在重症监护室、急诊科,男护士面对体重较大的患者或长时间的护理操作,能更高效地完成任务,减少患者因搬运不当导致的二次伤害。但男护士的价值,从不止于“力气大”,而是他们同样拥有细腻的观察力,能“懂得”患者的害怕。

  2025年10月初,一位患阿尔茨海默病的老太太要做髋关节置换术,半麻状态下,老人在陌生的手术间里坐立难安,时而配合,时而伸手乱抓——一旦扯开无菌单,就可能引发感染。医护人员轮番安抚,效果却有限。

  杨成荫走过去,轻轻握住老人正在输液的那只手。老人的手指突然用力,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奶奶,咱不动,动了就疼了,好不好?”他俯身在老人耳边轻声说,还时不时摸一摸她的头。原本烦躁的老人渐渐平静下来,甚至主动说:“我不动,我配合。”

  手术结束后,医生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这男护士,心比姑娘还细。”这句话,成了杨成荫最珍视的认可。

  家庭与职业的天平

  手术室的工作,从来没有“准点下班”的说法。天津医院一天要接200多台手术,所有手术间连轴转。“每台最少一小时,根本无法顾及下班时间,忙到晚上10点、12点是常事。”杨成荫的妻子也是手术室护士,夫妻俩的日常像一场“竞速赛”:谁先下班,谁就第一时间冲去接女儿。

  最让他愧疚的,是女儿刚上一年级时。“孩子下午3点半放学,我和她妈妈都走不开,只能让她在学校传达室等。有次等到晚上8点半,我去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都快睡着了……”说起这段往事,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从最初的“自卑”到如今的“笃定”,杨成荫亲历了男护士群体的被认可——中国男护士占比从2013年的1.8%涨到如今的3%;2020年天津市护理学会成立男护士工作委员会后,他成了秘书,常带着同事去基层做科普、搞培训。

  杨成荫常跟年轻的男护士说:“别妄自菲薄,护理不分性别,专业与关怀才是根本。”从前那个在输液室掉泪的男孩,如今站在手术台前,他递出的不仅是器械,更是十余年坚守所积淀的专业与温度——那是属于“男”丁格尔的最动人的力量。

  博士护士:用科研思维重塑临床护理

  天津医科大学肿瘤医院护理教研室的办公桌前,护理部干事、护理教研室秘书沈傲梅正对着电脑整理研究生课程大纲,桌角压着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一位乳腺癌患者康复后的留言:“沈老师,现在我能给孙子做饭了,谢谢您。”这位今年6月刚从北京大学护理学院博士毕业的护士,用16年时间从一名护理“调剂生”,成长为诠释着现代护理深度与温度的行业高层次人才。

  从“本科护士”到“博士护士”

  2009年高考填报志愿时,沈傲梅填写的都是医学相关专业,因分数不够被调剂到护理专业,她自己并不在意,“反正和医学相关。”然而,真正让她感受到偏见的是本科实习期间的一幕:一位胃癌患者盯着她的实习牌皱眉:“做护士还要本科学历?不是初中毕业就能干吗?”

  这样的疑问在她读硕士时更甚。“亲戚朋友会说,‘硕士毕业就当个护士?太可惜了吧。’”那时国内护理博士点刚起步,高学历护士仍是“稀有物种”。但沈傲梅没有动摇:“临床护理有太多问题,不是光会扎针就能解决的。”

  2021年,工作5年的沈傲梅在医院的支持下申请了全日制定向博士研究生。读博期间,她获得国家留学基金委员会公派留学资格,赴美国霍普金斯大学交流学习一年。临行前,年幼的女儿攥着她的衣角哭着问:“妈妈是不是不回来了?”深夜,她一边哄孩子入睡,一边对着行李箱掉泪,却依然带上了临床案例资料——“想看看国外怎么解决淋巴水肿问题,咱们患者太需要了。”

  如今再到临床,场景早已不同。“现在年轻患者看到我的学历,会说‘有博士护士在,我放心’。”沈傲梅感慨地说,如今综合医院要解决的是更复杂更疑难的疾病,护理学科发展也将是一种必需的趋势,如天津医科大学肿瘤医院等三甲医院的护士招聘已要求“本科起步”,高学历护士不再是“异类”,而是行业刚需。

  做医患间的“桥梁护士”

  “沈老师,我这胳膊连衣服都穿不上了,是不是没救了?”去年冬天,一位外地返津复查的乳腺癌术后患者李阿姨找到沈傲梅时,左臂已肿得比较明显,眼泪止不住地掉。她患的是淋巴水肿——一种肿瘤术后常见,甚至被一些临床医生所忽略的远期并发症。

  “您别急,咱们先做个评估,居家也能进行消肿。”沈傲梅一边安抚,一边拿出团队制作的视频:画面中,护士演示淋巴引流手法、佩戴压力治疗袖套及康复锻炼,动作细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此后半个月,她每天通过微信提醒李阿姨练习及自我管理。再见面时,李阿姨的胳膊已消肿大半,她高兴地拉着沈傲梅的手说:“现在能给老伴儿做饭了,再也不用怕拖累家里。”

  这正是沈傲梅眼中“高学历护士的价值”:不只是执行医嘱,更是连接医患的“桥梁”。她与团队一起围绕淋巴水肿开展研究,覆盖从“术前预防”到“术后康复”全流程。针对胃癌患者术后营养问题,她们还设计了“分阶段个体化饮食指南”……要实现这些目标,只做好临床护理工作是远远不够的,而是要成为有完备专业护理理论知识、科研思维和系统训练的“护理专家”。

  “有次给患者讲解术后饮食,家属特别感慨地说‘终于有人跟我们说清楚了’。”沈傲梅记得,那家人曾因担心“吃多了会复发”,让患者天天喝米汤,导致营养不良。她不仅调整了饮食方案,还每周跟进体重变化。一个月后,患者气色明显好转。

  “现在我们和患者建了聊天群,他们复查时会主动分享康复情况,这种反馈比任何论文都让我有成就感。”沈傲梅由衷地说。

  朝着“护理专家”坚定前行

  沈傲梅的博士毕业论文扉页上写着“致谢我的家人”——她的丈夫也是一名护士,承担了更多家庭责任。出国交流期间,女儿在视频中总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但也会骄傲地告诉同学:“我妈妈是博士护士,能帮病人治病。”

  前辈的影响更让她坚定了“成为护理专家”的目标。护理部主任强万敏常对她说:“护理要从‘经验型’转向‘科学型’,你们年轻人要扛起来。”这些话让她明白,高学历不只是“光环”,更是责任。如今,她常为年轻护士做科研培训,带领大家从临床实践中凝练研究问题、设计研究方案,实现“护士也能做研究,也能解决大问题”的理想。

  沈傲梅依然坚持每周深入临床观察与工作。就像她常对患者说的那样,生病不是“只把肿瘤切掉就够了”,更要找回正常生活的底气——而她的工作,正是用专业与关怀帮患者把这份“底气”找回来。

  “医学不仅仅是科学,也是一种人文关怀。”沈傲梅望着办公室窗外,语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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