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南疆,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地形气候和历史文化,与北疆有很大的区别。当我和身边的朋友谈到南疆的人文历史时,东汉的班超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沿途许多景点和城镇都留下了他的故事和传说。车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道上行驶,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打开车窗,我在寻找当年班超在大漠里留下的足迹。
史书记载:班超出身史学世家,哥哥班固是《汉书》的作者。班超幼年家境贫寒,成年后靠着给朝廷抄录公文,方有一些微薄的收入来养家糊口,但每天重复这些工作,他觉得很无聊。一天,在抄录公文时,班超突然将笔重重摔在地上,仰天长叹:“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此后不久,他“投笔从戎”,以手中的剑为笔,在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写下了气势恢宏的历史篇章,不仅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史书里,也写在了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
东汉王朝刚建立的时候,无暇顾及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西域,许多小国投靠了势力强大的匈奴、龟兹等国。匈奴凭借实力,开始不断派兵袭扰汉朝的边境,致使民不聊生。公元73年,汉明帝派大将窦固率兵西征匈奴,班超随着队伍一起出发。初到西北,班超以自己的胆识和才干出谋划策,帮助窦固打了几场胜仗,得到将军的赏识。不久,窦固派他去西域,说服那些曾经属于汉朝的国家归降。班超从小就机智过人,武艺超群,年轻时有人曾预测他将来会万里封侯。此时的班超踌躇满志,只是这脚下的路,不仅风沙弥漫,而且还险象环生。
车在茫茫的戈壁上行驶,我的思绪跨越了千余年。亘古不变的大漠,仿佛在用沉默告诉我那些被时光覆盖的往事,依稀见到,在那个通信和交通极不便利的时代,班超他们头顶着烈日,骑着骆驼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情景。
那一年,班超仅带领36人,风餐露宿,步履维艰,奉命来到了鄯善国,这是丝绸之路南道上的重镇。彼时,匈奴极力拉拢鄯善,要与汉朝为敌。当班超他们来到鄯善时,受到国王的热情款待,但两天后,国王的态度变得十分冷淡。班超猜测,一定是匈奴也派人来了。经过打听,果然如此,匈奴派了100多人的使团前来,意在说服鄯善国王与汉朝为敌。班超立即把众人召集起来说:匈奴人来了,国王开始冷淡我们,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会把我们杀了。他提出一个方案,趁着黑夜,采用火攻的办法,将匈奴使团“一锅端”。在营帐里,他举起酒杯,凝视着眼前跳动的火焰,要以决死之志斩断匈奴的阴谋。班超对大家说出了流传至今的那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众人一起把酒干了。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班超带领随从,趁着夜色,经过一番激战,将100多人的匈奴使团彻底消灭,迫使鄯善国重新归附于汉朝。接着,他带着精干的“小分队”,采取灵活多变的方法,又说服许多小国投诚,而后开始朝着丝绸之路上的另一个重镇——于阗国进发。
古于阗国位于今和田地区。发源于昆仑山的玉龙喀什河从和田穿城而过,清澈的雪山融水不仅滋养了河两岸的生灵与草木,顺着河床也带来珍贵的玉石——和田玉。不过班超他们可不是为和田玉而来,他要劝说于阗国脱离匈奴和龟兹统治,归顺汉朝。但让班超没想到的是,匈奴的一位巫师早已来到这里,试图挑拨于阗与汉朝之间的关系。班超采用计谋将巫师诱杀。于阗国王知道后惶恐至极,马上表示愿归顺汉朝。孤悬西域的班超依靠他的胆量和智慧,让于阗和周边的国家重新回到汉朝的怀抱,百姓又见到大漠里和平的曙光。
清晨,我们离开和田,在丝绸之路南道上,沿着当年班超留下的痕迹一路向西,前往古疏勒国宫城遗址(位于今喀什地区),那是当年班超在西域的大本营。那时,疏勒国处于匈奴和龟兹的统治之下,龟兹按照匈奴的授意杀了疏勒国王及其家人,重新立了一个龟兹人来当国王。班超一行人来到疏勒国后,设计让人擒拿住这个傀儡国王,而后班超带人进入王宫,对着疏勒国的文臣武将们痛说匈奴和龟兹的种种无道之举,并将老国王的侄儿立为新君,疏勒国也自愿臣服于汉。自此,西域五十多个国家全部归顺了汉朝。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面对西域诸多小国重新归顺汉朝的局面,匈奴联合龟兹、焉耆等攻打这些小国,而后又袭击了汉朝设在西域的都护府,杀死了朝廷派去的都护。当时东汉朝野上下非常震惊,决定放弃西域,撤回在那里的所有人员。听说班超他们要离开西域,当地官员和百姓担心他们走了,自己的国家又要重新沦为匈奴、龟兹的奴隶,于是苦苦相留。班超决定留下,同时上书朝廷说明原因。汉明帝同意了班超的请求,并升任他为西域都护,还派来千余名援军,帮助班超重新收复西域各国。班超带领军队,同时又与归顺汉朝的西域军队组成几万人的联军,对龟兹、莎车、姑墨、温宿等国出兵,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收复了这些国家和地区,维护了汉朝的统一。如果说,当年霍去病是上天赐给西汉的一柄利剑,那么班超就是东汉帝国挡在匈奴面前一道坚不可摧的长城。
从此,汉朝的旗帜在都护府上空飘扬,已经沉寂多年的丝绸之路上又传来悠扬的驼铃声。不久,班超被朝廷封为“定远侯”,他终于实现了“立功异域,以取封侯”的人生梦想。“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那时,有抱负的男儿都把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视为最高追求。唐代李贺的这首诗无意中对班超31年的功名业绩,作出了最完美的注释。
经过一天的长途行驶,我们终于到了喀什,大家非常兴奋。走进盘橐城遗址公园,这是当年班超抗击匈奴的堡垒,抚摸残破的城墙,仿佛触摸到历史的脉搏。迎面看到“定远侯班超”的石头雕像,他神情庄严,凝视远方。神道两侧是当年随他一起出征的36位勇士的塑像。我站在班超的雕像前,想象着他年轻时的样子:高大威猛,勇敢坚毅;想象着他在这大本营里看着地图,谋划与敌人作战的神态。盘橐城也被称为“班超城”,而遗址公园门前的那条路被称作“班超路”。一条路,一座城,其命名都与班超息息相关。我想,获此殊荣,“定远侯”可以含笑九泉了。
班超晚年思念故乡,年逾七十的他向朝廷上书希望叶落归根。朝廷批准了他的请求,经过一年的长途跋涉,他拖着久病的身躯,终于回到了阔别31年的故乡。令人遗憾的是,回到家中一个月后他就病逝了。大凡英雄都志向无涯而生命有涯,所以遗憾总是与英雄相伴。想起班超上书朝廷告老还乡所说的那句话:“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令人感慨万千。
两天后,我们离开了喀什,车行驶在丝绸之路的南道上,耳边响起当年一位西域商人所说的话:每当丝路上起风沙,就能看见班超骑着汗血宝马,腰里挎着宝刀,在云间巡视。班超和36位勇士早已走进历史,他的足迹已然被岁月的尘土覆盖,可他的故事一直被后人传诵着,那些曾经照耀过人间烟火的灵魂,也将在历史记忆的星空里永恒地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