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儿在古代女性生活中占据重要位置,有能力执笔为文的女诗人经常会写到她们的孩子。北齐时期,有一个姓崔的女子写过一首《面贵面辞》,“面贵面”就是洗脸的意思,据说将花瓣与雪水混在一起给孩子洗脸,能令孩子容颜美丽。《面贵面辞》写的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妍华。取花红,取雪白,与儿洗面作光泽。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颠来倒去,反反复复,只为换韵将字眼略作调整,颇具民歌风味,读来可以想见温馨单纯的亲子时光,一个母亲正抱着孩子爱怜横溢、反复哼唱。
光阴往来,儿女成长,母亲便有了更多的期待,更丰富的情绪。明末女诗人田玉燕写诗给在西湖边读书的儿子:“湖边帏可下,游子拂轻裾。树里莺啼候,帘前花落初。须观高士传,频读古人书。勿逐苏堤客,都将岁月虚。”这是在勉励孩子好好读书,西湖风景优美,车水马龙,慎勿沉迷于游赏,虚度光阴。耿廷柏的母亲徐氏寄子诗云:“两字平安报尔知,田园丰足有余资。丝毫不用南中物,好做清官答圣时。”诗句像一封质朴的平安家信,告诉孩子家中一切都好,什么也不缺,更不需要什么任所的特产,只盼孩子做一个清廉的好官。东晋时期,陶侃任寻阳县吏时负责监管鱼梁事务,将官府的腌鱼寄给母亲湛氏,湛氏将腌鱼退回,并写信责备了陶侃,“陶母封鲊”的典故流传至今。徐氏虽然不像陶母那么有名,但高风亮节不让古人。
人类一些基本的情感类型千古不变,对孩子的期待便是其中之一。期待孩子好好读书,勉励孩子有所作为,是当代父母也颇能共情的心态。不过古代交通和通讯不便,孩子如果外出读书做官,便不免与家人分离,这时候做母亲的思念尤深。明末清初有一位名叫季娴的女诗人,写了很多思念儿子李为霖的诗。“若上燕台望春色,倚闾人在莫归迟”“细雨轻风送夕阳,倚闾不见北来航”,俨然一个倚门望子的母亲形象。她会为儿子疏于联系找理由:“想因虎观翻经史,未暇修书达故乡。”会勉励儿子好好做官,不要想家:“圣眷只今多宠渥,莫缘清苦遽思旋。”盼望孩子成名成才,又害怕孩子离自己太远,这种矛盾的心态正如季娴诗里写的那样:“当时只愿成名早,及至名成又断肠。”
季娴儿女双全,在写给女儿的诗中,同样是思念,可由于古代社会男女社会分工、社会地位的不同,表现也大异其趣。古代女性既没有读书做官的可能,做母亲的对女儿便也没有成名成才的勉励,当女儿离开家时,母亲只有单纯的思念。季娴在《怀女》一诗中深情回忆女儿闺中少女的时光:“忆昔深闺点翠妆,轻红衫子映花芳。成人各自东西去,却似飞雏别故梁。”在母亲眼中,出嫁的女儿似长不大的雏鸟,却要离开熟悉的家乡,嫁为人妇了。令人心酸的是,季娴在写给儿子的诗中屡屡提醒儿子不要忘了家中的母亲,要记得回家,写给女儿的诗中却说“与尔暂成今日别,菊英堪赋莫思家”。劝儿子不要想家还可说是“劳于王事”,与女儿分别,为什么要劝她“莫思家”呢?这大概与古代女性行动不能自主有关。古代女子归宁要经过夫家的同意,季娴本人出身贵族,丈夫李长昂也是高门显宦,可即便如此,他们的女儿出嫁之后也未必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想回家便回家。
无独有偶,王端淑《名媛诗纬初编》中一位姓陈的女子也留下了《督子》《戒女》二诗,这两首诗都有督责诫勉之意,对儿子说的是“督责几番休荡浪,这回载酒又登临。虽然难比三迁教,爱子原同一片心”,对女儿说的是“好去殷勤事舅姑,语言甚勿逆儿夫。晨昏甘旨须经意,尔亦他年堂上姑”。教育儿子不要浪荡酗酒,教育女儿要好好侍奉公婆、料理家事,这其中有性别不平等带来的区别视角,在当时却不失为务实恳切之言。尤其是那句“尔亦他年堂上姑”,蕴含着朴素的换位思考意识:你如今给人做媳妇,将来也有一天要给人做婆婆的。如果她们能在世情甘苦中体会到这一点,那么身处任何位置都能对别人怀有一份善意和体谅,这是“母教”在同性之间所起到的积极作用。
在倡导男女平等的当代社会,古代女性曾面临的束缚与困境已经不复存在。从这些女诗人写给孩子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母亲对孩子诚挚的关怀和惦念。社会结构、时代风气会发生变化,而亲子之间的一片真情却是千古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