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下雨天里,在书房翻起了著名作家吴若增的小说,忽然感觉到一种伤感,一晃他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
我结识吴若增比较早,那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他还住在新华路的一间平房里,刚认识的时候我们还都有些拘谨,慢慢就熟络起来。我读了他影响很大的小说《翡翠烟嘴》,觉得其中有种深刻的社会内涵,解释不清楚是什么,但是能让你联想很多。后来,吴若增写了一系列的蔡庄故事,让人想起鲁迅笔下的未庄,以及庄里那些熟悉的人。我和吴若增曾有过多次交流,他觉得写什么不要直接写,要间接地写,不要把什么事情都说明白,要给读者留下一个想象的思维空间。他跟我讲,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讲,没有顾及我的面子,因为他看我的小说就觉得我写得太直白,太想告诉读者我写作的意图。有时候说得我汗颜。慢慢地,我找到一种感觉,后来我写了小说《断弦》,他看完以后直拍大腿,连说写得好,小说就得这么写。然后一点点地告诉我,哪儿哪儿写得好,哪儿哪儿还应该写得更好。再后来,慢慢地,我就不给他看我的小说了,我以为我写的小说已经可以了。他曾经在一次喝酒的时候说:“你听不进我的意见,对我无所谓,对你就是一种最大的损失。”当时我有些接受不了。吴若增走了,我再也没找到像他这么评论我作品的人。
记得那一天,吴若增兴高采烈地给我看他的新作长篇小说《离异》。他很是得意,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好好看看我写的这部作品,你就会有长进的。”我回去就读,而且读了两遍。我再找他的时候,他就长时间看着我的脸色,我故意装得很平静,他突然笑了,说:“你就说吧,别给我装了。”《离异》这部小说写了悲剧与心灵的双重纵深,熟悉吴若增的人都说他更弦易调了。确实,《离异》以异乎他前作的态度表现了他特有的冷峻与深沉,与偏僻贫困的蔡庄,与嘈杂繁华的都市,与足不出村的蔡九爷都有着牵扯,但却都有着不同。人们随着生活水平的日渐提高,对精神与情感的需求也有所改变。有些人一味地追求享乐,物质基础提高了,思想境界却没有获得相应的提升,责任心的缺乏,信仰的缺失,促使很多人背信弃义。也有些人因为工作或者是家庭的种种压力而导致心理疾病,给婚姻生活带来极大的影响。我说了我的感受,他静静地听我说完,他很少能这样,一般都是我说的时候他经常打断我。他点了点头,然后滔滔不绝地讲了自己经历过的一场情感,以及情感结束后的痛苦和思考。我说他在自己情感上有些自恋,他没说什么,我知道他之所以这么毫无保留地跟我倾诉,不是想证明这部书,而是要释放宣泄自己。那天我们说到了夜深,记得外边还下起了小雨。我没有等他的情感慢慢平复下来就走了,关门的时候我有些内疚,我应该让他彻底释放出来的。后来,好几天没有联系,他也不给我打电话,好像消失了一般。对比吴若增,我总想到自己,自己有没有机会把憋在心里的话这么赤裸裸地跟文友倾诉出来,我做不到,因为我总克制着自己。
后来,吴若增的这部《离异》被搬上话剧舞台。那天我见到了他,两个人坐在一起。他看着舞台上的再次创作,和我说:“跟我想到一起了,跟我想到一起了。”他觉得纸上的语言能演化成舞台上的人物,好像再现了他什么,或者他塑造的人物在舞台上活了起来。吴若增是学政治经济的,他总会用政治经济的观点考虑小说的主题,这就给他的小说开辟了一种新的角度。我曾经对他说,他是一只大鸟,总能带着我朝天上飞。可能我这句话给了他一种文学启示,他就写了一篇小说《大鸟》。我跟吴若增经常一起吃饭,但总是有些尴尬。他喜欢喝酒,而我却几乎一滴不沾。他总是喜欢吃涮羊肉,我却不是很喜欢。但我总会在他的酒和涮羊肉之间陪着他,他一喝酒就什么都讲,但很少谈文学,谈的都是他喜欢的话题,那就是社会的情感,男人与女人的关系,死亡与再生的轮回。
深秋了,吴若增提议去乡下走走。我建议去武清的南蔡村,那里的文化站蔡站长是我的朋友。我准备找一辆车,吴若增拒绝了,说骑自行车去。我惊讶了,说,路程太远了。吴若增说我太娇贵了,我只能顺着他。几个文友随着吴若增一路北行,我越蹬越觉得腿沉,吴若增朝我吼着,还是男人吗,这么点儿的路就骑不动了。快到南蔡村的时候,路旁有几个很高的麦草垛,吴若增把自行车扔到一边,自由自在地躺在上边。我们几个也不约而同地躺在上边,嗅着清香的麦草味道。
后来,因为我忙于工作与吴若增的来往少了,再见面时他总抱怨我,说我当了一个小官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而每次谈起我的小说,他总是能给我说出一些东西,我觉得他真的是关注着我、爱护着我。他告诉我,不能因为工作停止小说创作,这就是你的魂。这句话让我记忆犹新,直到现在都刻在心里。
吴若增病危的消息是听朋友跟我说的,还说我为什么不看看他。我急忙赶到他的新家,发现床铺很凌乱,说明他刚离开不久,后来听他爱人说已经在抢救了。两天后,吴若增撒手人寰,那天下着大雨,好像在为他流泪。我和几个文友赶到医院,看着他孤单单地躺在花丛里,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也就在吴若增去世没有两年,他的好友,我的朋友诗人王向峰也因病去世了。我想着王向峰,想着吴若增,我们三个人曾经多少次一起吃着涮羊肉,畅谈着当下的人来人往、旧旧新新。我读过王向峰的诗集《死港与天界》,其中有一段让我读后颇受震撼,他写道:“你看见了吗,天空中只有一个太阳,我真想再画上九个,让它们在撞击中陨落发出悦耳的轰鸣,到处是火,到处是红色,到处是生与死的颂歌。”我想,吴若增与王向峰两位朋友能够相聚于九泉之下,又可以谈笑风生,共论天下文坛是是非非了,或许还会说起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