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母亲托人给我捎来十几个白萝卜。它们通体白白的、嫩嫩的,有的还长着“胡须”,须根上带有褐色泥沙,就像是从地里刚拔出来的一样,一股新鲜水灵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时候,母亲每年都会整理出两畦菜地,种上萝卜。待萝卜长大,我喜欢跟母亲去菜地里拔萝卜。揪住青青的萝卜长叶,用力一拔,白白胖胖的萝卜,带着一层潮湿的泥土,露出了地表。擦洗干净,放入嘴里,“嘎嘣”一口嚼起来,清甜的汁液顺着嘴角溢出来,齿舌生津,爽口解渴。
家乡的萝卜就是好,尤其冬天下雪后的萝卜,经过霜雪的浸润,更是肉嫩酥脆,鲜美多汁,味甘而不辣,醇厚又可口,真是熟食甘似芋,生吃脆如梨,那一身饱满的精华,丝毫不逊色于甜美的水果和碧绿的叶菜,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正如清代著名植物学家吴其浚在《植物名实图考》里对萝卜的描述那样:“琼瑶一片,嚼如冷雪,齿鸣未已,众热俱平。”
父母说,一到冬天,萝卜便是老百姓餐桌上不可缺少的家常菜。萝卜的吃法有多种,生吃开胃,熟吃滋补,也可凉拌吃,还可做药膳。特别是在寒冷的天气里,喝上一碗萝卜汤,既可去火温补,又可暖胃养生。家乡有“冬季萝卜小人参”的说法,还流传着这样一些谚语“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萝卜进了城,医生关了门”。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这样盛赞萝卜“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是“蔬中之最有利益者。能大下气、消谷和中、去邪热气”,并极力推崇,主张每餐必食。
汪曾祺先生不仅是作家,也是美食家。他写的散文《萝卜》,用质朴细腻的语言,极尽萝卜种种妙处,使本是极普通的吃食充满诗情画意。他还提到,江南人的白萝卜常与排骨或猪肉同炖。白萝卜耐久炖,久则出味。或入淡菜,味尤厚。萝卜炖肉汤不仅好喝,而且难以忘怀。
勤劳手巧的母亲,也能以萝卜为原料,变着花样做出许多美味菜肴:将萝卜切成细长晶莹的萝卜丝,放上葱花、辣椒面,浇适量的生抽、醋,淋几滴麻油凉拌吃;或者将萝卜刨成丝,面粉调成糊,油锅里炸成金黄色的萝卜丝饼;或者把萝卜切成丁,翻炒片刻后放老抽、白糖红烧吃;或者将腌制好的萝卜干与腊肉、蒜苗、辣椒一起炒食……无论怎样烹饪,清香甜鲜的滋味都会成为餐桌上的争食对象,让人齿颊生香,念念不忘。
冬天飘雪的日子里,我最喜欢吃的是母亲做的萝卜炖羊肉。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汤补。”入冬后,萝卜羊肉汤既是美味,又是良药,兼有食补、药补之功效。把刚从地里拔出的萝卜洗净切成块,刚买来的新鲜羊肉焯水洗净切块,共煮于砂锅中,慢慢文火炖上,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声,闻着满屋弥漫的香味儿,白萝卜变成了黄色,羊肉也炖得酥软化渣。待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来,一家人围桌而坐,大家有说有笑,吃上一碗滚烫的萝卜羊肉汤,让暖意一点点地从胃里蔓延到全身,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苏东坡词云:“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淡欢愉,人生的真味,这味也是萝卜的滋味,深深浸润着生活的味道,在舌尖上交织着浓浓香气和融融暖意,醉了味蕾醉了心。萝卜的味道,其实就是母亲的味道,故土的味道,让人感到亲切美好,幸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