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们等到了春天。其实说是春天还嫌早,因为气温仍然冰冷一如前日。我去园子的时候,发现果树像约定好的一样,几乎都抽出绒毛一样的绿芽,那些绒绒的绿昨夜刚从母亲的枝干挣脱出来,初面人世,每一片都绿得像透明的绿水晶,抖颤地睁开了眼睛。
我尤其看到初剪枝的地方,芽抽得特别早,也特别鲜明,仿佛是在补偿着母亲的阵痛。我在果树前深深地受到了感动,好像我也感觉了那抽芽的心情。那是一种春天的心情,只有在最深的土地中才能探知。
我无法抑制心中的兴奋与感动,每天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园子,看那些喧哗的芽一片片长成绿色的叶子,并且有的还长出嫩绿的枝桠,逐渐在野风中转成褐色。
有时候,我一天去看好几次,感觉在黄昏的落日里,叶子长得比黎明时要大得多。那是一种奇妙的观察,确实能知道春天的讯息。春天原来是无形的,可是藉着树上的叶、草上的花,我们竟能真切地触摸到春天——冬天与春天不是像天上的两颗星那样遥远,而是同一株树上的两片叶子,那样密切地跨步走。
我离开农场的时候,春阳和煦,人也能感觉到春天的触摸。园子里的果树也差不多长出一整树的叶子,但是有两株果树却没有发出新芽,枝桠枯干,一碰就断落,它们已经在冬天里枯干了。
“真奇怪,这些果树是同时播种,长在同一片土地上,受到相同的照顾,品种也都一样,为什么有的冬天以后就活不过来呢?”我问着。
我们都不能解开这个谜题,站在树前互相对望。夜里,我为这个问题而想得失眠了。果树在冬天落尽叶子,为何有的在春天不能复活呢?园子里的果树都还年轻,不应该这样就死去!
“是不是有的果树不是不能复活,而是不肯活下去呢?就像一些人失去了生的意志而自杀了?或者说,在春天里发芽也要心情,那些强悍的树被剪枝,就用发芽来补偿,而比较柔弱的树被剪枝,则伤心地失去了春天的期待与心情。树,是不是有心情的呢?”我这样反复地询问自己,知道难以找到答案,因为我只能看到树的外观,不能了解树的心情。就像我从树身上知道了春的讯息,但我并不完全了解春天。
(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