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两大名刊《小说月报》和《散文》创刊四十五周年。
报刊是中国文学进入现代的标志之一。这一媒介的出现改变了中国文学的生产、流通和消费方式,创造了一种新的创作和阅读文化。
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并不存在职业作家。在中国古代,有文人、学人、士人,文学可以是其事业和志业,但绝非职业。这一现象至晚清才开始发生变化,报刊的出现成为职业作家诞生的契机。
现代出版业,特别是报刊业的兴起,为职业作家的诞生提供了有效的制度性保障。在中国古代,特别是印刷术发明以前,文学作品的发行量和辐射面较为有限。无论是刻于金石,还是书于竹帛,受这些记录文字的物质条件限制,一部文学作品可复制的数量较少。而且严格意义上讲,在印刷术发明以前,文学作品是不可复制的,因为每一次复制(抄录)都可能出现字体、行数、行距的细微差别,何况复制过程中的手民误植,还形成同一作品的不同版本。在印刷术发明以前,文学作品大多通过作家本人手书或他人抄录的方式,只能在较小的范围内流布,而且即便是抄录,数量也有限,不利于作品的广泛传播。
现代报刊出现以后,文学作品的发行数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一部作品如果在杂志上刊载,可能拥有数千甚至上万个彼此相同的复制版本;如果在报纸上发表,这一数量可能达到数十万甚至上百万。这是古代文人不可想象的,更是古代文学作品难以企及的。而且报刊往往发行至全省全国,甚至行销海外,辐射面广,进一步促进了文学作品的广泛传播。同时,报刊的出现使文学作品的传播速度大大加快,使文学生产—流通—消费的过程大大缩短。在中国古代,一部作品可能在文人生前并没有太大影响,直到作者去世后很久,甚至时隔数百年才为读者所熟知。这样,即使文人身后声名显赫,但对其生前而言,无法因此得名获利,职业作家不可能由此产生。报刊业出现后,一部文学作品由创作到发表,可能仅隔数月,甚至数日。尤有甚者,如果是每天出版的日报,可能前一天完成的作品,第二天就刊载于报纸之上。与读者见面速度之快,生产—流通—消费的周期之短,可谓空前。
更为重要的是,在中国古代缺乏促成职业作家诞生的基本因素,即稿费(版税)制度。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尤其是小说、戏曲,在明清两代通过刊刻在坊间流传,引发广大读者竞相购买,但从中获得经济收益的主要是书商,而非小说的作者。像凌濛初这样兼具作者和书商身份的,当属例外。单纯的小说作者很难凭借创作赚取金钱。这一现象随着稿费(版税)制度的建立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稿费(版税)制度随着现代出版业的诞生而逐渐确立,对报刊而言尤为突出。报刊具有发行量大、周期短、时效性强等突出特点,加之作为晚清出现的新兴媒介,引发了广大读者的关注。以《申报》《大公报》为代表的重要报纸和以《小说月报》《东方杂志》为代表的重要杂志,均有数量众多的拥趸。这保障了上述报刊较为稳定的发行量和经济收益,也保障了在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的作家可以获得相对稳定的稿费收入。文学创作逐渐成为一种职业,凭借创作谋生逐渐成为可能。
晚清以来一百多年的中国文学史上,报刊成为培养作家、打磨作品、营造氛围、召唤读者、形成事件的重要因素。晚清时期的《申报》《小说月报》,五四时期的《新青年》《新潮》,新中国成立后的《文艺报》《人民文学》,等等,都成为在文学史上具有重大影响力的知名报刊。
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中国文学进入拨乱反正的新时期,百花文艺出版社创办了《小说月报》和《散文》这两大知名刊物,在思想文化复苏的早春时节,可谓恰逢其时。这两个刊物的创办不仅延续了晚清以来的《小说月报》《新青年》等名刊开创的精神传统,而且重新激活了20世纪50年代由《天津日报·文艺副刊》《新港》等报刊营造的当代天津文学的良好氛围,还从地方辐射全国,为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蓬勃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平台。这两大刊物分别刊载小说和散文两大文体,积极地参与了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现代化叙事。
《小说月报》最初并非原发性杂志(原创版问世略晚),而是从其他刊物选载小说。该刊虽然并非原发,却有着极强的另一种原创性,即借助敏锐的文学眼光和对文学、对时代负责的态度,遴选新时期最优秀的小说,展现出明确的文学史意识和强烈的文化责任感。《散文》在中国当代散文史上更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晚清以来的文学报刊,有专门刊载小说或诗歌者,但散文专刊极为罕见。《散文》的出现,具有填补空白的意义。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坛出现了“散文热”,《散文》杂志连同百花文艺出版社的品牌书籍“百花散文书系”对这一热潮起到了引领作用。通过刊物和丛书的出版,促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散文”概念的生成。所谓“大散文”,并非篇幅冗长、动辄万言的伪史诗风格,而是指对散文边界的拓宽和内容、形式的赋新,使散文文体拥有更强的生命活力,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文体之一。同时,百花文艺出版社围绕这两大名刊,还推出“百花小丛书”。这套丛书名副其实:开本小巧,篇幅适当,装帧精美,价格亲民,便于读者随身携带,在旅途中慢慢欣赏,使文学阅读真正进入读者日常生活的瞬间。“百花小丛书”近年来多次重印,构成了对电子时代的读者习惯翻看手机的反向挑战,为纸质图书的重放光彩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纵览四十五年来这两大刊物的作者名录,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绝大多数的知名小说家和散文家均名列其中,而且诸多小说家和散文家由此走上文坛,开启创作生涯。《小说月报》和《散文》拥有一支高质量的作者队伍,也拥有高素质的读者群体。由《小说月报》发起的“百花文学奖”是国内第一个由读者投票推选优秀作品的文学奖项,体现出对读者的尊重与信任。这两大刊物不仅参与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叙事,本身也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的标志性存在,因此彪炳史册,并引领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