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来了今年的春天,却再也吃不到外婆家的香椿了。
香椿原是我最爱的食物,季节一到,饭桌上一定会出现几道用香椿做的菜。母亲做的香椿炒蛋是极香的,一口咬下唇齿间溢满香味,鸡蛋绝不会喧宾夺主,反倒是为香椿的鲜味锦上添花。炸香椿鱼儿也非常好吃,香椿芽裹上面糊,过油一炸,就变成了色泽金黄的小鱼儿,口感酥脆,细嚼干香。香椿做法万千,有着和其他植物都不同的特殊香味,儿时的我固执地认为这种特殊香味就是春天的味道。
暮春时的香椿是极嫩的,只冒出一点点细小的芽。每到这时,我就无比期盼着香椿的嫩芽可以快点长大。幼时我最期盼的事情,就是跟父亲一起去外婆家摘香椿。外婆家的香椿树种了很多年,树身足足有小院围墙的两倍高。每到夏季,我都会对小院产生深深的恐惧。在年幼的我眼中,高而茂密的香椿树就像一个绿色的巨大怪物,我每次都要跑着进出外婆的小院,生怕门口这两棵高大的香椿树,会突然下起毛毛虫雨。这种恐惧是夏天独有的,春季时我对香椿树只有满满的喜爱。
因为树高,大部分的香椿都需要踩着小院的房顶去采摘。这个时候,家里唯一能爬上瓦片房顶的人就是父亲,他为了摘顶端的香椿还自制了专门的工具。父亲用麻绳在竹竿的末端绑上铁钩,在香椿枝丫分裂的骨节处,挥着铁钩稍稍用力,最高处的香椿就掉了下来。幼时的我觉得父亲无所不能,他高大的背影可以飞檐走壁、攀爬房顶,灵巧的大手可以自制各种需要的工具。父亲可以摘掉香椿树上全部的香椿芽,是当之无愧的功臣。而我则是摘香椿劳动中的小将,负责拿着塑料袋在下面捡拾父亲扔下的香椿。这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亲手拾起的香椿让我觉得当晚的香椿炒蛋更加美味。香椿总是能长好几茬,摘了之后还会有新的嫩芽长出,可以吃上整整三茬。最后一茬的时候,母亲和外婆会把多余的香椿腌成咸菜,保存在坛子里。这些腌好的香椿甚至能吃到冬天,让我一年四季都能品尝到香椿的美味。
只是,这样好的树,如今却没了。
父亲年龄大了,腿脚也没有年轻时利索,我原以为只是不能再吃到树顶上的香椿,多等些时日,吃到底下矮处的也是好的。直到今年去外婆家拜年时才发现,外婆搬进楼房的同时,家里原来的小院连同高大的香椿树一起变成了一片水泥地。我看着那片灰白的地,恍惚间,鼻头一酸,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母亲以为我舍不得香椿树,安慰我说以后想吃香椿了就去市场上买,再贵也不差我最爱的这口。可我看着面前头发已然花白的母亲,只是摇了摇头。望着面前那片空地,我想到记忆中春天那高远蔚蓝的天和香椿悄悄钻出的芽,想到乘凉的夜晚不停挥动的蒲扇和蚊香盘上明灭可见的红点,想到秋季金黄色的麦浪和香甜诱人的果子,想到冬天的鞭炮和永远打不完的雪仗……
脑海中印着脚印的雪地和眼前灰白的水泥地重合在了一起,那个瞬间,我意识到时间的洪流在推着我们所有人往前走。我明白我怀念的远不只是外婆家的香椿树,还有更加宝贵的东西。
(作者系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