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作家梅子涵一直行走在阅读推广之路上,他将星星点点的光聚集在一起,在中国儿童阅读的版图上,绘制着独属于他的美丽风景。在这个过程中,他以不间断的从容姿态,保持着散文写作的节奏与水准,其作品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文学光彩,受到很多人的关注和喜爱。当这些散文结集成册,我们可以更加清晰地看见梅子涵的创作心境,从《绿光芒》《黄麦地》到新近出版的《蓝天空》,在形式相似的书名里,作家寄寓了一份共同的精神理想,他以鲜明的色调和意象谱写着一首首岁月的歌,追寻着内心的沉静与博大,不断走向开阔。
翻开新作《蓝天空》,读着里面的文字,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安定感,其间难免会遇到一些熟悉的生活与场景,似曾相识,可丝毫不会觉得单调和乏味。那细微处弥漫的浪漫依然令人心动,而且增添了一种光影摇曳的模糊感,这正是作家所追求的表达效果。他说:“属于从前的事,听得懵懂才是最好的感觉,如同阅读童话,不要问别人读懂没有,而是应该笑嘻嘻地看着别人懵懵懂懂,彼此都有些梦的感觉。”经过岁月的沉淀和洗涤,很多往事在作家过往的叙述主线中成为一道道清晰可见的风景,如今留在内心深处的那些模糊的记忆,或许是时光留下的碎片,但它们同样是生活的重要底色,带着梦一般的迷蒙,别有一番景致。
这些时光的碎片,在作家的记忆里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画片,如若仔细端详,就可以透过那一片片迷蒙,看见露珠般的透亮与晶莹。正如作家所言:“诗常常是被伐去、砍去、丢弃的东西,后来想起来,才被抒情。”一列在上海东部田野上开了很多年的小火车,学院十一楼静悄悄里的文化诗意,劳动了一整年的小村子的生活细节……很多看似普通的人和事,经由作家的回忆和书写,显得那么微小,却如此动人。“每个画面都很小,我只要想起,都会盯着看很久。它们都是属于我的名画。我珍惜得异常缠绵。”缠绵正是源于珍惜,通过不断回忆与反复诉说,作家将情感及其意义加以充实与深化,给读者带来审美的愉悦和心灵的触动。
可以说,梅子涵的文学主旋律是典雅明丽的大调,他以浪漫主义的表述方式,为旧时光冲洗出一本本温暖的童话相册。作家说自己是分外恋光的,在他看来,“光是可以写出来的。如同谱在旋律间,画在色彩里。”由此,我不禁想到了莫扎特的音乐,虽然现实困顿苦痛,但其乐曲在流畅自如中一直洋溢着优雅和乐观,让人心情欢快舒展。同时还想到了凡·高的画作,阴郁的蓝色之上总有那明亮的黄色,在星空的高处和向日葵的灿烂里闪耀,使人内心燃烧着希望。作家通过文字娓娓诉说着,生活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性,在走过的路、经过的人面前,如果我们怀着悦纳和感恩的心,那么人生的旋律和色彩里就会始终有光亮,它让阴雨天变得晴朗,深渊里开出绚烂之花,生命老去也可以依然很童年。
当然,仔细听,我们还会在字里行间中捕捉到一些忧郁的小调,它们隐隐交织在悠扬的主旋律中,显示出不一样的情绪与调性。在《过去了》这篇让人印象深刻的散文中,作家向我们袒露了夏夜难免的糟糕体验,辗转反侧,整晚睡不着。但即使痛苦万状,“我”也坚决不吃安眠药,写下一首《睡不着的诗》,伤感里融入了生命的热情与意志。“这个热得要命的夏天过去了。”“它再热,延续再多天,可拦得住秋天吗?”文章的开场,颇有点雪莱《西风颂》式的浪漫主义激情。夏天终究会过去,睡不着也会过去,然而这样的乐观主义不是纯然的抒情,作者将个人的叹息与生命的多声部融合在一起,使对立的情绪最终走向和谐与统一,激荡出一部昂扬与沉郁相交织的协奏曲,闪射着哲思的火花。
梅子涵的文字同他的人一样,带着脉脉温情,在他的目光凝视下,生活自然流淌出一种平和的幸福感。无论是神情安宁的“读报纸的人”,还是开拖拉机的“招展的老沙”,抑或是认真专心的“扫地人”,在作家笔下,各种各样的“普通角色”,都拥有属于自己的飞扬的音符,由此谱写出一段段优美的生命旋律。“岁月从黄昏的头顶呼呼飞去,记忆从后来的心底呼呼涌出,无论停在哪儿,哪儿都有轮印,脚印,都不是序曲的音符,而本是一生最日常的演奏,都不是事先定好的调,哪个调不都是属于你的呢?”是的,身为一个普通人,如果我们都能拥抱每一个当下,耐心地走着脚下的每一步,那么在现实主义的生活里,也可以过得浪漫主义,脚步轻盈,姿态洒脱。
梅子涵的散文是值得回味的,反复咀嚼,便可以在诗意浪漫中读出更多的情味,比如淡然与自洽,宽厚与旷达。作家将生命的体验放置到文字的最深层,用抒情的方式演奏出思想的颤音,不知不觉间拨动你的心弦。“到了,并没有到,这是一个更深的哲学。”或许,这就是梅子涵的创作哲学。他虔诚地写下每一个字,认真描画着自己的文学天空,让“一星点一小块渐渐拼凑起境界”,而这条走向高空的路,没有终点。如果你读出了这样的境界,就真正走进了作家的内心世界——一片童话森林的腹地,在那里,空气中始终回荡着婉转动人的乐曲,让人欢悦的同时感到情味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