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写：“那一年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1997年4月，44岁的王小波突发心脏病去世。王小波研究专家、《王小波传》最受欢迎版本之一的作者房伟，在最新小说集《杭州鲁迅先生》中向其致敬：“人过四十不值得，那之后的生活，就是被慢慢锤击至死。”

　　《杭州鲁迅先生》收录房伟近些年创作的题材、类型多样的八篇作品，呈现新奇多变的样貌。其中既有幻想色彩的篇章，也有当代市井风情故事，尤为值得关注的是历史小说系列：假冒的“杭州鲁迅”先生“历险记”、苏门答腊的夏天郁达夫意外失踪的秘密，以及历史与现实交汇处，1997年王小波离世时的心路历程……

　　房伟在虚构与非虚构之间，以真实历史事件为底，自由穿梭于作家与学者身份之间，书写了关于自我、关于命运、关于未来的另一重想象。在他看来，历史事件中的间隙，谜点重重却暗藏玄机，借助文学家基于历史事实的合理想象，在小径分叉的路口，历史有了一个更为合理妥帖的结论。有的篇目则充满隐喻的未来狂想，科技发展与道德人伦之间的摩擦和悖论在作品中也展露无遗。

　　比如在《外卖员与小说家》这篇里，外卖小哥建民和小说家宇文无量成为私交甚笃的朋友，也是对当代外卖员“困在算法里”的一种文学回应。小说家和外卖员看似身份、工作相隔甚远，前者可以天马行空足够自由，后者却备受时间空间束缚，这种组合潜在地运行出两种价值的对话与交锋。外卖小哥象征算法时代被异化的丧失主体性的人，而小说家则代表着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人格。“在自我意识与工具理性的碰撞之间，小说产生了最具大数据时代气质的张力。”这也是当下人工智能高度发达，作家的现实焦虑和对未来科技时代的一种预判。

　　“我希望从不同角度，在文字、历史与未来之间，探索人类与世界的关系，探索人类精神的可能性。在这样想法的鼓动下，我试图写出一种‘力与美’的历史小说。历史的伟大与壮丽，与历史的残忍冷酷，历史丰富的细节与充满想象力的美，这些东西让我着迷。在虚构与纪实之间，我感到了写作的快乐。”房伟这样说。

　　房伟曾看过很多作家的史料，对很多中国现当代作家的死亡问题产生了兴趣。他认为作家比一般人敏感，他们将隐秘的生命体验与诉说的冲动诉诸文字，就形成了种种“可言说”与“不可言说”的故事。本书中，大部分作品聚焦文学大师或文学写作者的最后时刻，鲁迅、张爱玲、郁达夫、王小波……从中照见文学、历史、政治、巧合乃至身体疾病、精神疾病等对文学个体的影响。

　　真假鲁迅相遇在动荡年代的书店一隅，日本学者按图索骥郁达夫的死亡之谜；濒死时刻，自电脑屏幕游曳而出的海妖如何与王小波发生纠缠；去世的小说家如何潜行篡改外卖员的脑内世界……房伟选取历史或诙谐或紧张的瞬息时刻，以此作为作品构建的基础，而且着意于刻画这些“大历史”事件背后所潜藏的“小人物”信息，从而对历史洪流之下普通人颠沛流离的命运，进行深度的关注与深入的挖掘。

　　作为《王小波传》的作者，房伟对王小波整体创作和个体性格均极为熟稔，其作品中亦充满王小波式的戏谑与夸张，背后则是作者对时代和时代中人的理解、同情和反思。比如在《“杭州鲁迅”先生二三事》中，对于假扮的“杭州鲁迅”先生的真实心境，房伟发出了这样的疑问：“那个时代的底层小知识分子是怎样的一种生存状态？他与时代是怎样的关系？他们和鲁迅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又有着怎样的关联？那种底层生存的知识分子状态，又与当下有着哪些双生性的复杂关联？历史的残酷在于，它只能将一个小人物以丑陋的方式钉在《鲁迅全集》之中，而我想打捞他，让‘假鲁迅’和真鲁迅同处于一个历史关注时空。而鲁迅先生的问题，关乎现代中国的很多关键问题，至今依然对我们有启发。”

　　在房伟看来，“普通人在大时代之中挣扎，更多的是顺从欲望的驱使，而鲁迅先生的伟大与孤独也正在于此。鲁迅以自身为柴薪，燃烧自己，照亮了普通人的命运，但他有时并不能很好地被人理解。而‘假鲁迅’的觉醒，也暗示了我的乐观态度，也预示着普通人和鲁迅精神沟通的可能性。”

　　作家与死亡的话题、文学大师的最后时刻，永远是幽深且迷人的。不妨从《杭州鲁迅先生》出发，看看最后时刻的沿途有着怎样别致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