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壁画源远流长。魏晋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隋代展子虔、郑法士、杨契丹，唐代阎立本、吴道子、王维、周昉，宋代石恪、燕肃、武宗元等，均是壁画大师，垂范后世。当今欣逢盛世，壁画艺术也迎来创作和发展的新机遇，当代壁画大家蔡长奎先生堪称应运而生、继往开来的代表性人物。

　　天津著名画家蔡长奎历经35年的时间淘洗，创作出《天后圣迹图》，三画其图，三易其稿，分别为中国三大妈祖庙绘制完成高度2.6米，总长度为96.9米的壁画，特别是为福建湄洲岛妈祖祖庙绘制的“圣迹图”，改编增添了许多内容，其中的人物多达414余人。从壁画长度与面积计算，蔡长奎创出当代寺庙壁画第一。将妈祖“圣迹”用壁画系列形式展示，蔡长奎应为首创。妈祖信仰遍世界，蔡长奎为湄洲祖庙、台湾北港朝天宫、天津敕封娘娘宫等排名前三位的妈祖庙绘制壁画，实属前无古人。蔡长奎壁画创作彰显个人风格，在当今壁画界地位突出。

　　35载守质抱真勇进忘退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生命像一粒种子，藏在生活的深处，在黑土层和人类胶泥的混合物中，在那里，多少世代都留下他们的残骸。一个伟大的人生，任务就在于把生命从泥土中分离开。这样的生育需要整整一辈子。”蔡长奎用他前半生完成了艺术的积淀，再用后半生绘出一幅前无古人的惊世巨作《天后圣迹图》。

　　蔡长奎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1986年元旦，经过历时一年多的修复，天津天后宫重新对外开放。就在这一年，蔡长奎来到这里，担任陈列馆设计工作。

　　天津从无“妈祖庙”这个称呼。由于天津这座庙是元代泰定三年（1326）经过皇帝敕封的，一开始天津人就称之为“宫”，即天妃宫，后改称天后宫。天后，就是娘娘，天津人直率痛快，索性都叫娘娘宫。庙前的一条街被庙分成南北，又有了宫南大街和宫北大街。一个宫字带出来皇家气，也赫然彰显出它是皇字头的宫庙。

　　来到天后宫的蔡长奎，其关注点不仅仅局限在美术陈列设计上。面对着近七百年的天津市区最早的古建筑群，皇家宫庙的庄严典雅，令人叹为观止。大殿中的诸神造像，大量的石雕木雕、彩绘，还有少量壁画，也使他心神向往。更让他敬重的是妈祖天后竟然是宋代民间一位女子，一位让千百年世人敬仰的她，一生乐善以义、驱害除病，最后为拯救海难渔民而献身。

　　似乎从那时候起，“藏在生活深处的一粒种子”在蔡长奎心里萌芽了。1987年，文化部在敦煌开办全国博物馆范围的文物保护研习班，七天的与会让蔡长奎零距离地接近了莫高窟壁画，在临摹研习中让他脑洞大开。从那个时候起，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不仅冲击了专业绘画的艺术观，同时坚定了他步入创作壁画之路，誓将中华的古树续接现代的春芽。

　　此后，壁画成为他艺术的主修。古代壁画永远是借鉴学习的瑰宝，他把工作之余的时间都变成了学习，每到一处，观摹壁画之后就是临摹。从壁画的总体布局到各种云海水气的烘托，以及衣纹线条、服饰色彩，那时的蔡长奎仿佛跳进一个巨大的黑洞中，时而被吞噬，时而在挣扎，时而又被托起……

　　生活的挣扎是为了活着，艺术的挣扎是为了前进。蔡长奎那时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吸吮着各个方面的艺术，滋润着干渴的心灵。他开始研究壁画，游走在有壁画的寺院庙宇和洞窟石壁，甚至一些候机楼里的壁画他都要驻足久站在那里凝思。

　　1991年，为加强两岸文化交流，蔡长奎作为妈祖研究的学者画家，应邀为世界三大天后宫之一的台湾地区北港朝天宫绘制壁画，这是他进入天津娘娘宫之后第一次剑锋初试，也是一次机遇的降临。

　　蔡长奎感觉最紧迫的问题是开拓文史视野。毕竟他是美术院校毕业的画家，他接受的是为天后娘娘创作“画史”，用画的形式来展现她乐善救人的一部“女神史”。虽然史书上都有记载，还有许多民间传说，但是零碎杂沓，还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画妈祖圣迹，需要以非常严谨的态度来完成。

　　守质抱真，勇进忘退，是蔡长奎三十余年的真实写照。他利用工作之余搜集各方面资料，图像资料更是不可或缺。他知道，《天后圣迹图》没有可以参考的直接资料，只有在大量的各类历史资料面前，塑造一位既符合历史又接地气的海神妈祖。各种草图从一个人物到一组人物，哪怕是一举手一投足都要有所本。草图画了几百张，小样先后完成几十幅。其中的反反复复，使这幅巨大的作品有了坚实的学术定位和全新的艺术造型。

　　1992年6月，当妈祖林默诞生1032年之际，一幅《天后圣迹图》诞生了。这幅大型壁画被收藏到台湾北港朝天宫博物馆，作为重量级镇馆之宝逢重大节日才请出展览。

　　1994年，上级决定，在天津唯一敕建的妈祖庙，将蔡长奎的《天后圣迹图》壁画上大殿，壁画绘两墙。这是一项重中之重的政治任务，蔡长奎既兴奋又紧张。墙壁作画与画案上作画完全两回事。当时正值壮年的蔡长奎在脚手架爬上爬下，基本是单枪匹马，完成了这幅32米×2.6米的壁画，历时一年零八个月，成为天津有史以来最长最大的一幅壁画。

　　其间文化大家周汝昌老先生两次亲临现场观看，仔细聆听了壁画的构思，给予高度肯定，并作诗赠予蔡长奎：“古殿天妃津海边，万家香火奉心虔。灵风瑞气依然在，四壁丹青色更鲜。”周老先生并跋“书赠蔡长奎馆长兼贺壁画新成”。

　　用一种极致打造一个壁画高点

　　《天后圣迹图》第二幅告成，在天津天后宫大殿南北两壁上，它们与塑像及各种陈设融为一体，产生了视觉冲击力，有了游客观览的景观和谈资。有人特意从外地赶来欣赏这幅壁上长卷。

　　蔡长奎以为这回可以享受退休后的清闲了。2018年7月，湄洲妈祖祖庙董事长、中华妈祖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林金赞盛邀蔡长奎再为湄洲祖庙绘制《天后圣迹图》巨型壁画一幅。作为天津市妈祖文化促进会原会长，蔡长奎欣然应允为湄洲祖庙创作完成第三幅《天后圣迹图》。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个承诺用掉他整整四年时间。

　　蔡长奎努力用一种极致打造一个壁画高点。他在画中加入了历史记载的林默（妈祖）救生的两个故事。林默在黑夜中看到了海上在雾中颠簸的船只，那是找不到方向迷失在海中等待沉没的船，急中生智的林默发现手中的火把在里夜中如萤火，为了给船只指引方向，她毅然点燃了自家的祖屋。一棚好大的火，一只好大的火炬，祖屋化为灰烬，一船生命得救了。

　　民间传说林默九月初九为救人赴海遇难，也有说此日飞升成神。蔡长奎采用救人赴难说，以活灵活现的人神幻化的艺术手法，精心设计了林默在海水的浪花翻滚中舍身救一个婴儿的场景，其寓意一望即知。

　　民间女子林默在宋以后的一千年间被历代皇帝加封了几十次，直至清代晋封为天后。之所以如此厚封，是因为天后娘娘屡有神力，解难纾困，使国运昌隆。蔡长奎在第三幅中强化了其中两次封赏，并添加了一些史实。一是明代郑和下西洋，其中两次遇险祷神而平安归来。永乐七年（1409），郑和二下西洋归来奏于明成祖朱棣，有感于妈祖显灵庇佑，朱棣不仅批准重修湄洲祖庙，并遣郑和亲自前往祖庙致祭，皇帝并下诏再加封。蔡长奎在画面上特别添画了湄洲岛全图，以彰史记。二是郑成功于1661年收复台湾，赶走了荷兰殖民者。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从外国殖民者手中收回沦陷了38年的国土，第三幅《天后圣迹图》强调了收复台湾的扬眉吐气。三是清代康熙二十三年（1684），妈祖晋封为天后，事由清代将领施琅收复澎湖与台湾，他说在收复台湾时候得到了妈祖神助，奏请加封。在第三幅上，蔡长奎对这个重大事件加上了浓重的一笔。

　　这些历史画面放在了壁画上半部高处，给人以振奋和鼓舞。蔡长奎始终秉持一个信念，妈祖是祖国统一的护佑之神，她把中华民族维系在一起，不能分离，不会分离，更不许分离。这个理念，在他的脑海中牢牢占据了35年。

　　融入巨大智慧精力的呕心沥血之作

　　文化学者冯骥才说：“蔡长奎馆长在天津天后宫工作长达24年，然而他对妈祖文化的浓情厚意远过于职业性的工作年限。作为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他曾参与过天后娘娘像的塑造，亲笔绘制了大型的壁画。在近百平方米的大殿壁画中，他展现了出色的结构、宏大的场面和不凡的造型能力。他运用元代永乐宫壁画工笔重色的手法，精整富丽地描绘了天后娘娘的本生故事及其浪漫的传说。正是出自这一艺术家特有的审美眼光，他把妈祖文化中民间美术遗产作为自己研究的重点。如对各地妈祖塑像的比较研究，还有对民间雕塑如墨稼轩、娃娃李、泥人张与天后宫的渊源关系，民间绘画和版画如《皇会图》与杨柳青年画中的妈祖仪式与民俗，以及皇会器物中的民间美术服饰、銮驾、仪仗及各种工艺精湛的道具等的艺术解析，都填补了妈祖文化研究的空白。”以上是冯骥才在蔡长奎所著《妈祖文化艺术研究》一书序言中的一段话。这本书专门论述了妈祖文化中的艺术审美和观点，可以读到蔡长奎对《天后圣迹图》的创作思路。

　　蔡长奎本着“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的观念，一只眼盯着中国古典传统一脉，一只眼看着世界。他认为敦煌壁画给了他艺术生涯的第一个震撼。或是从小就受到中国画的熏染，西画专业毕业的蔡长奎对国画情有独钟，总是很关注国画的艺术动向，并时常动手临摹或挥毫泼墨。他十分喜欢徐悲鸿画的马，他本人创作的大幅国画《奔马图》在2006年举办的法国巴黎卢浮宫布鲁塞尔画展中，在多个国家的六百余幅参展作品中脱颖而出，荣膺银奖，这是中国画作品在此次展会中第一次获奖。

　　《天后圣迹图》像是一次次能量的堆积，将蔡长奎几十年的东游西走汲取的艺术精华全部灌注其中。他临习研究过的壁画庙宇遗存，有敦煌莫高窟、山西永乐宫、山西晋祠、北京法海寺、河北曲阳东岳庙、河北正定隆兴寺等。对于敦煌莫高窟，张大千曾这样说：“在艺术方面的价值，我们可以这样说，敦煌壁画是集东方中古美术之大成，敦煌壁画代表了北魏至元一千多年来我们中国美术的发达史。”在云海江波的画法及运用上，蔡长奎的第三幅《天后圣迹图》可以看到敦煌艺术彰显其间。在刻画人物上，其列仙天上，把天锦焕黼黻、烟霞幻奇彩的景象表现得出神入化，达到观壁画有身临其境之感。

　　蔡长奎的《天后圣迹图》分为上、下两层画面，下方为天后本生的履历故事，是凡间的写实，上方为成神之路的幻景。随着画面的推进，妈祖天后凡间的行善布德，与野乡市井百姓情感水乳交融，而天上的诸仙众神也与之交流互融。上、下画面叙事说史井井有条，上、下画面既有分工又不割裂，无论是画面的艺术形式，还是史事的推演准确，皆能气韵生动、形神兼备、自成体统、具足通圆、脉络清晰且美感十足。

　　蔡长奎掌握了中国壁画从谋篇布局到刻画人物、勾勒线条等艺术手段，完成了中国寺庙第一幅妈祖天后的圣迹壁画。他没有把中国壁画古老的东西全部照搬，而是加入了时代气息，也融进了西方艺术的特点。观此壁画，既不是斑驳满眼的“出土文物”，也不是时髦符号的“创新作品”，而是艺术家融入巨大智慧精力的呕心沥血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