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渐深,檐角的冰凌坠着清寒,天地间一片素净。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自觉地想起“负暄”之事——这是冬日里极朴素的雅事之一:不需焚香煮茶,不需琴瑟相伴,只需寻一处向阳之地,让暖阳裹着周身,任光阴缓缓流淌,便是人间至乐。
古人对负暄的偏爱,藏在字里行间。《列子·杨朱》中记载,宋国有个农夫冬日里晒太阳取暖,竟觉得这暖意是世间至珍,想把这份“负日之暄”献给君王。旁人笑他痴傻,却不知他这傻气里藏着最本真的通透。是啊,暖衣饱食之人难懂此中滋味,唯有经受过寒冷才知暖阳的可贵。白居易晚年退居洛阳,常“负暄闭目坐”,任阳光漫过衣袍、驱散岁月风霜,笔下便有了“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的闲适。这份闲适无关名利,只关乎身心与天地的契合。
我偏爱在老宅的南院负暄。院中的老槐树叶子落尽,枝丫疏朗,阳光透过枝缝洒下来,在青石板上织就斑驳的光影。搬一把藤椅,裹一条素色羊绒毯,手边放一杯温热的陈皮水,便不再思虑凡事。阳光漫过发梢,顺着衣襟溜进怀里,暖意一点点漫开,连指尖的寒凉都渐渐消散。闭上眼,能听见阳光落在雪上的轻响,能闻见空气中浮动的梅香,这一刻心是静的,尘世的喧嚣都被隔绝在院墙之外,只剩下阳光与自己温柔相拥。
古人负暄,常伴着雅兴。陶渊明笔下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大抵是负暄时所见的景致,平淡却满是温情,让他在“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辛劳中,寻得一份温润的慰藉,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守着一份岁月静好。苏轼被贬黄州时,生活清贫,却也能在豁达中寻得负暄之乐。或许便是在某个暖阳午后,邀友人共坐檐下,晒太阳、饮薄酒,闲话平生,将贬谪的苦闷都化作了岁月的从容。
负暄之时,最宜读书。拣一本泛黄的旧书,不必是深奥的典籍,只是些山水小品或是前人的书信札记。阳光落在书页上,字里行间都浸着暖意。读到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便觉眼前有了清溪潺潺;读到李清照“赌书泼茶”的趣事,便忍不住嘴角上扬。倦了便合上书,任阳光洒在身上。这寻常日子,因了这阳光,便多了几分诗意,让人满心欢喜。
如今,我们行色匆匆,总在追逐远方的风景,却忘了停下脚步感受身边的温暖。其实,幸福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而是这般触手可及的小确幸。就像这负暄之乐,无需花费分文,只需一颗宁静的心,便能在暖阳中寻得岁月的温柔。这个冬天,不妨慢下来,寻一处向阳之地,赴一场负暄之约。让暖阳洗去一身疲惫,让岁月沉淀一份从容。你会发现,最动人的风景从来都在身边,最真切的快乐从来都源于内心的安宁。 题图摄影:佳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