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中国古代女性多是在“三从四德”“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等传统规训下过着苦乐由人的生活。古代女诗人笔下也多是伤春悲秋、相思怨别之辞。近年来，随着研究者对历史的重新审视和各种女性文学文献的整理问世，人们才慢慢意识到社会规训、刻板印象和真实的生存状态之间存在一定差距。女性文学中也不乏快乐的书写。

　　李清照就拥有过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她的两首《如梦令》记录了宋代闺秀可以享受到的美好生活：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她可以和女伴出去荡舟玩耍，可以饮酒，可以晚归，可以迟起，与一般印象中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严守规矩礼节的封建社会妇女形象迥异。其实就是在宋室南渡之后，李清照经历国破家亡的痛苦时，也不是完全没有怡悦的时刻。作于南渡之后的一首《菩萨蛮》词就有“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这样的句子。更有名的那首《武陵春》，人皆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为写愁的名句，却很少注意到前边的“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国已破，家已亡，逝去的不可挽回，可生活还要继续，她是勉力想要在辛酸悲苦中给自己寻找一点快乐，才会试着去泛轻舟、赏春色。虽然愁苦仍然是李清照晚年生活的底色，但这种努力寻找快乐的姿态本身就是对苦难的一种抗争。

　　朱淑真因为所嫁非人而一生郁郁，《断肠集》中却也不全是愁肠和泪眼。她也曾娇憨地流露“不想绣花想去玩”的心情：“斗草寻花正及时，不为容易见芳菲。谁能更觑闲针线，且 春光伴酒卮。”在游戏中尽情享受春光。也曾在清凉的夏日雨后执笔赋诗：“幽篁脱箨绿参差，雨过微风拂面宜。浴罢晚妆慵不御，却亲笔砚赋新诗。”舒适而悠闲。她在《秋日述怀》一诗中写道：“妇人虽软眼，泪不等闲流。我因无好况，挥断五湖秋。”朱淑真其实是一个非常大胆倔强的女子，她的伤春悲秋并非无病呻吟，而是真的遇到了无法可解的愁苦之事。

　　自古以来，后宫女子大多命运不幸，“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仿佛她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博得君王的宠爱。可是花蕊夫人的《宫词》百首却描绘了后宫女子形形色色的娱乐生活，她们读书、写字、唱歌、跳舞、奏曲、下棋、骑马、打球、采莲、斗草、打鸟、投壶、钓鱼、斗鸡、捉迷藏……兹举两首，以见一斑：

　　内人追逐采莲时，惊起沙鸥两岸飞。

　　兰棹把来齐拍水，并船相斗湿罗衣。

　　新秋女伴各相逢，罨画船飞别浦中。

　　旋折荷花伴歌舞，夕阳斜照满衣红。

　　女孩子们在一起玩得很和睦、很开心，并不像大多数男性诗人所形容的那样，“春风鸾镜愁中影，明月羊车梦里声”，日思夜想只有“梦君恩”这件事，也不像一些宫斗剧里那样只有互相倾轧和钩心斗角。

　　古代女诗人还记录了许多闺中乐事。朱妙端的《染甲》写：“金盘和露捣晴霞，红透纤纤玉笋芽。翠袖笼香理瑶瑟，绿阴初绽海棠花。”将凤仙花捣成汁染指甲，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许多女孩子的童年记忆，古人也有此乐。马如玉的《蹴鞠》云：“腰支袅袅力微微，滚滚红尘拂羽衣。掩月鬓边星独坠，石榴裙底凤双飞。”她们还有踢足球这样看起来一点也不“淑女”的活动，从诗中的描写看，游戏中的动作还相当激烈呢。

　　当然，她们更多的时候是静处闺中。王微《闲居》诗云：“不妨昨日雨，可喜是新晴。窗暝从云宿，庭虚待月行。闲真难适俗，静乃合诗情。冬候常如此，将愁何处生。”其实只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好天气，但女诗人有一份闲中得趣、爱赏物华的好心情，烦愁自然不生。

　　明代女诗人沈宜修曾感叹“莫作妇人身，贵贱总之愁”，道出了古代女性无论贵贱都身不由己的命运。然而人的一生是漫长的，再如何辛酸悲苦的境遇也不可能笼罩每时每刻。那些快乐的时刻犹如罅隙中的一线天光，给生活以慰藉，给生存以意义。在历史的长卷中，这些女孩子的欢声笑语也是一抹难得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