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意义上，绩溪也算徽州范围。古徽州一府六县，绩溪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它从徽州地区划归宣城地区（今宣城市）。行政区划可以调整，地理位置却无法改变，划给宣城的绩溪，依然距黄山市（即以前的徽州地区）中心城区近而离宣城市中心城区远。

　　因为名人辈出，绩溪名气不小。慕名来到这里才知道，这只是个小县城，仅十几万人口。县城不大，清爽整洁，抬眼便可见山，也是典型的山区县。

　　和古徽州其他地方一样，绩溪也有不少知名古村。对我们这些匆匆过客来说，最有名的，是一个叫龙川的村庄。龙川离县城不远，属瀛洲镇。来到这里的游客服务中心，看到上面一块大牌匾很醒目，写着“中国龙川”四个字。一个小小的村落，直接冠上“国字号”，这气势、这底气，不简单。

　　一个村庄凭什么收门票？因为它成了景区。这样的地方成为景区，仅靠自然条件恐怕是不够的，更多的当然是人文因素。

　　这里，是胡氏的村庄。绩溪胡氏，群星璀璨。历代以来，从绩溪出去的胡氏名人，无论从政、从商、从学，都不乏巨子。红顶商人胡雪岩，名气够大吧？文化学者胡适，名头响亮吧？至于从政者就更多了，仅在龙川这么一个村庄，就出过明代的胡富、胡宗宪等政治人物。

　　姓氏大，来源也多。绩溪胡氏分四支，分别是“龙川胡”“金紫胡”“遵义胡”和“明经胡”。其中的“明经胡”，也叫“李改胡”，其祖先是唐末皇帝昭宗李晔的后人。当时朱温叛乱，唐昭宗知道大事不妙，将幼子托付给近侍、婺源人胡三公，让他带回老家避祸。为了掩人耳目，胡三公将孩子改姓胡。据说，胡雪岩、胡适即属于这一支。而“龙川胡”的大本营便是眼前这个村庄了。

　　村庄沿一条小河而建，两岸叫水街。河岸砌着大青石和花岗岩石，水面清净如镜。如果没有游人，村庄是宁静的。四周是山，景致幽雅。据说，东晋年间在此定居的胡氏始祖胡焱看中这个地方，正是因为它“东耸龙峰，西峙凤冠，南则天马奔腾而上，北则长溪蜿蜒而来”。山明水秀，这种宜居之处，谁不喜欢？于是，胡氏族人在这里传了一代又一代，至今将近1700年了。

　　和徽州某些名气大的传统村落相比，这个村庄的建设本身不算很出彩。如果没有知名人物的支撑，也许，你很容易就把它错过了。沿着水街漫步，直到遇见一座古老的牌坊“奕世尚书坊”，村庄似乎立马厚重起来。这是为明代两位高官胡富和胡宗宪所建的。据介绍，小小的龙川，在宋代以来出过十几名进士。而明代更是它的辉煌期。其时从这里走出的人物当中，最有名的便是成化十四年（1478）进士、官至太子少保、南京户部尚书的胡富，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官至太子太保、兵部尚书的胡宗宪。两人中进士的时间刚好隔了一个甲子，一个户部尚书，一个兵部尚书，所以，牌坊上有“大司徒”“大司马”几个大字显示他们的身份。

　　胡富是一名清官能吏，有“皖南包拯”之称。回来后我查阅《明史》，在卷一百八十六（列传第七十四）看到他的传，文字不多，但内容很正面。比如说他任福建佥事时，“福宁系囚二百余人，富一讯皆定，囹圄顿空”，处理案件很利索。书中还说：“符南蛇围儋州，富与参议刘信往觇。贼突至，杀信，富手斩剧贼一人，贼乃退。还益兵讨平之。”看来，胡富还是文武双全之才，不仅会指挥打仗，还能亲自杀敌。而他任南京户部尚书时，“南都仓储仅支一年，富在部三载，有六年积”。这位前辈，真是大事小事都能干，让人不服不行。

　　相比之下，胡宗宪的名气可能比胡富大一点。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和海瑞有交集。海瑞的著名事迹之一，就是在浙江淳安县任县令时，总督胡宗宪的公子跑到县里为非作歹，海瑞毫不客气地把他抓起来，还“假惺惺”向胡宗宪报告抓到了一名冒充胡公子的坏人。胡宗宪虽然郁闷，但也没给海瑞“穿小鞋”。

　　这事件，因为当年出现在中学课文中，所以知之者众。因为这篇课文，胡宗宪早先在我心里留下的是家风不正的负面形象。《明史》卷二百五（列传第九十三）用了很长的篇幅记载胡宗宪的事迹，其中评价他“多权术，喜功名”。不必否认，胡宗宪是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官场能人”，逢迎能力超一流，似乎也不是什么清官，最后的结局有几分悲惨。但从他没有利用职务便利为难海瑞来看，这人应该还是有底线的。更何况，历史上的胡宗宪，贡献并不小，他是抗倭功臣，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将戚继光、俞大猷便是他的部下。至于在那样的体制下该选择怎样的生存方式，就是个一言难尽的复杂话题了。

　　一个村庄能保存400多年前的牌坊，足够让它向游客展示自信。要知道，普通物件，几十年之后可能就无处寻觅了。

　　走到小河对岸，规模宏大的胡氏宗祠是村里的另一代表性建筑。祠堂始建于宋代，后来经过多次修葺。现存的建筑为清代光绪年间重修，用料考究，大气古朴。宗祠文化是一种传统。国人重寻根，这是好事。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好东西才能代代相传。当然，建筑物毕竟是有寿命的，如果没有传承保护意识，它最终还是要回归尘土。怎样才能传承得更久远？名人效应或许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走到村庄尽头，水街之水汇入登源河，这是一条更大的河流。河面上，一座新桥耸立，如彩虹卧波。远处，层嶂叠峦。桥下，碧水静谧。夕阳渐偏，四周寂然。其实，不管在哪里，热闹都是暂时的，喧嚣与宁静交替是常态。在山水间存在了一千多年的村庄，对此，想来早已淡然、坦然、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