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柜生锈的锁舌吐出第七声叹息时，我的琴弓在《天鹅》的第三小节断成了两截，这是林昭转学来的第七天。槐花的碎瓣落在他肩头琴箱的黑色蒙皮上，像谁随手画了一支褪色的五线谱。他总把金属琴脚管调得高出肩膀三厘米，让阳光在镀铬表面折成一道拒绝的弧度。我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包装纸响动——半块芝麻糖越过三排课桌，精准地落在我打开的琴谱上。

　　“琴箱里藏了应急松香。”他蹲在走廊栏杆外擦琴盒，衬衫下摆沾着流浪猫的橘色绒毛，“芝麻糖能治手抖。”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断弓的裂口，如同抚摸那场独奏赛后留下的疤。

　　音乐老师将我们凑成四手联弹的搭档时，林昭正用美工刀在旧琴谱上刻猫爪印。“要配合台风不稳的大小姐，”他头也不抬地削着铅笔，“得先喂饱操场西侧的奶牛猫。”教导主任没收了他藏在琴盒夹层的猫罐头，却默许那些流浪猫在黄昏时聚集在音乐教室窗台下，做一群毛茸茸的“听众”。

　　一个暴雨突袭的黄昏，排练厅跳闸的瞬间，我的琴谱被穿堂风卷向积雨的露台。林昭却摸黑架起大提琴，即兴拉起了电影《魔女宅急便》的主题曲。雨点砸在铁皮屋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的琴脚突然往我这边倾斜了十五度。

　　“跟着D弦走，”他踢过来一张裹着金箔纸的芝麻糖，“我妈说甜味能压住雨声。”我咬开糖块时尝到一丝松香的苦，却看见他耳垂上的银钉在闪电中发亮——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为了纪念被送走的垂耳兔而打的。

　　文艺会演前夜，我发现琴盒里多了一卷粉红色的创可贴，每片都画着歪歪扭扭的音符。林昭在观众席调试灯光时，把追光灯调成了暖橙色。“像不像芝麻糖的焦糖色？”他指着在光束里翻飞的尘埃，“等下要是手抖，就盯着第二排的那个空座位。”

　　我直到谢幕时才明白那个座位的意义。当我们的琴弓在终章相遇时，一只花猫从幕布后探出头来，颈圈上系着半块发硬的芝麻糖。林昭弯腰挠它下巴时，我瞥见他乐谱架背面贴着的照片：那个如今空着的座位上，十二岁的他正抱着大提琴，身旁女人的侧脸在阳光里模糊成温柔的色块。

　　散场时，教导主任往我们手里各塞了根猫条。“那只瘸腿奶牛猫，”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刚生了四只崽。”林昭把琴盒上的猫咪挂坠儿分给我一只，金属尾巴上还刻着极小的谱号。我们穿过槐花纷飞的林荫道，有细碎的花瓣落进他琴箱的F孔，像一串凝固的装饰音。

　　后来每当我翻开那本泛黄的《天鹅》，总有芝麻糖的香气从谱线间流出。而音乐教室的窗台上，永远留着半块用金箔纸包好的松香——林昭说这是和流浪猫的约定，只要甜味还在，迷路的音符终会循着香气回家。

　　（作者系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2级广告学专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