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到夏,千百年来,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躬身稼穑的人们总是在这锦绣时光中撒下希望的种子,从广袤的南方原野到壮阔的北国大地,一幅幅春耕图映入人们眼帘,预示着辛勤劳作的人们将会在秋日里得到大自然的丰厚馈赠。
作为历史悠久的农业大国,中国历来高度重视农业生产,古时每逢春耕前都要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作为国家代称的“社稷”,原本指的是帝王、诸侯所祭的土神和谷神。农作物的茁壮成长寄托着百姓的温饱、国运昌隆的美好愿景。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对春耕的吟唱。《小雅·大田》中有“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以我覃耜,俶载南亩……”的诗句。一个“稼”字,亦道出了“大田”之上所种之物,即秋日飘香的五谷。诸多文人雅士感时咏怀,笔下生情,创作了不少经典诗句,唐代翁卷的“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清代姚鼐的“布谷飞飞劝早耕,舂锄扑扑趁春晴”,充满安定、祥和、欢乐气氛,活脱脱一幅山村耕乐图。水墨丹青中,同样寄托着人们对五谷丰登、仓廪殷实的美好期盼。元代画家王蒙的《谷口春耕图》等饱含着劝课农桑的深意。流风所及,至今不辍。如此深厚的农耕文明底蕴,使得中华民族的历代子孙无不对农事稼穑满怀深情,即便并非“土生土长”者,也多对春和景明时的耕耘播种心驰神往。
我自幼在城市长大,直至高中毕业还不分“五谷”。20世纪60年代末,“上山下乡”使得我结缘农事。“插队”所在地属辽南山区一个偏僻的山村,那时的乡下还是人民公社和生产队的建制。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叫“大房身”的村子,几条狭长的村路蜿蜒曲折,村路两旁和每个农户家的院子周围,都用规格不等的青石块垒成高高的石墙,一条弯曲的小河在村前静静流淌。当地农民把在田间劳作称作“上山”。以大田作物为主的辽南山区每年春分过后,人们便开始上山整地、运肥等播种准备,“谷雨”开始正式耕耘播种。那之前几日,生产队长就把青壮劳力编成多个播种小组,每组四人。以牛为核心,一个扶犁的牛把式,一个捻种,一个滤粪,一个扶耙合垄,四个人虽有明确分工,却是一个十分严谨的系统组合。扶犁与捻种看似轻巧,但有一定的技术含量,牛把式既要懂牛的习性,犁铧又要深浅适度,需有经验的老农来做。捻种既要距离均匀准确,捻后还需踩上一脚,需手脚、腰身麻利,一般由年轻姑娘做。合垄的较为轻松,只要手扶拉耙,随着犁走即可。四人中,劳动强度最大的要数滤粪了。需时刻手不离粪筐,随着牛拉的犁,把满筐的粪撒到垄沟里,拉耙随即将垄沟封合。
当年插队时,我虽身单力薄,却不甘示弱,逞强报名去做滤粪工作。播种之日,朝霞初露,我和播种的队伍三五成群沿坎坷的村路上山。随着牛把式的一声吆喝,老牛拉动犁铧,田垄的泥土细浪似的翻开,捻种姑娘用灵巧的双手将一粒粒种子撒进垄沟,并踩上脚印,我随即手提满筐粪肥均匀地撒进,合垄的拉耙紧随其后将垄沟封合。一垄种罢,不待牛把式吆喝,那牛便会温顺地转头迈向另一条垄,稳健而有节奏。伴随着犁铧翻动,一阵阵泥土的芳香扑面而来。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粪耙在手中已不听使唤,撒粪时颤颤巍巍。身边的年轻姑娘见状,悄声说:“你还行吗?可别累伤了身子呀!”我随手脱掉上衣,身上只穿件跨栏背心,咬牙答:“放心吧,船到舵也到,绝不当孬种!”“唱支歌吧!”捻种姑娘放声唱起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踩着歌声的节奏,我小跑似的紧跟牛拉的犁铧,又将一筐筐粪撒进翻开的垄沟。此时放眼四顾,田野里春风拂面,田埂上嫩柳染绿,不远处时时传来布谷鸟声声的鸣叫,眼前不断有燕子呢喃穿梭。蔚蓝的天幕映衬下,广阔的大地上,耕耘播种的人们,连同缓缓行进的耕牛,一举一动,好像是在一个大自然舞台之上的轻歌曼舞……
一生之中,亲身参与耕耘播种的经历,仅此一次,转眼已过去半个世纪之久,那段经历却牢牢地镶嵌在了记忆的底片之中,让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在我看来,耕耘播种实在是世间一种大美,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一种骄傲和自豪。年复一年众多的人为此含辛茹苦,他们视土地为生命,始终坚信一个朴素的真理——收获不负耕耘。每年当春之时人们大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让辛勤的耕耘,换来稻谷飘香、田园大美、硕果盈枝。
日来月往,时移世易,我们的祖先世代耕耘过的春天的田野里,如今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类新装备、新技术、新模式,正在重塑耕耘播种的“基因”,无人机在空中盘旋,育秧流水线高速运转,大数据、物联网及时传回农情信息,水肥一体化、绿色生物防控技术大显身手……诸多新质生产力唱主角,彰显出一幅前无古人的“春耕图”。风景虽殊,但人们的期待如故:共同期盼迎接又一个“稻花香里说丰年”。
题图摄影:柴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