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深夜里掩卷沉思,万千人与事从眼前渐次闪过,令人叹息连连。一苇渡江是达摩的轻盈之举,北辰笔下的《一苇渡江》则是厚重的书写,它关乎深邃的历史,关乎复杂的人性。小说中人物所为是义无反顾的抉择,是当仁不让的献身,他们把家国情怀藏于心中,走出豪迈、壮阔的人生之路。
《一苇渡江》是以瓷塑艺术的历史与文化为背景展开的长篇小说。瓷塑名家沈家的祖传技艺在历史变迁中遭遇冲击,祖孙三代人各自独当一面,祖辈和父辈面对战乱纷争仍巍然屹立,坚守瓷魂,而儿孙辈在历史变革大潮中以新思想延续瓷魂精神。书里的人物在风雨飘摇的人间大地上活出自己的模样、性情、志趣、追求。即便是同胞三兄弟,也各有各的性情与活法。大哥怀安专注瓷艺、心气沉稳,接过父亲衣钵,撑起沈家门面;二哥怀仁好打抱不平、仗义执言,心怀苍生与天下,在走南闯北中为国家谋出路;三弟怀远专注学问,求学东洋,为开阔个人视野求新知,为乱世寻求诊治药方。
三种人生路,各有崎岖与境遇,各展个性与风采。活出自我的同时,他们肩负国家与民族之未来。沈家三兄弟在乱世动荡中,有挺立不倒的一身傲骨。怀安经历海难,即便失去记忆,一手捏塑绝活没有丢;怀仁出生入死,一次次在死亡线上徘徊,打击恶人;怀远远赴东瀛求学,走过彷徨,忍受思乡之愁,遇他乡种种变故而不动摇。
占据篇幅较小、出场次数较少、所占比重较低的配角或次要人物,也个个充满精气神,其闪亮的魅力与主角相比亦不遑多让。尤其是小说中写到的多位女性。在风雨如磐的岁月里,这些女性既有柔软,更有刚与硬,可谓刚柔并济,巾帼不让须眉。
惠心的细心与善心,串联起公婆与女工的情谊,让爱之光芒照耀着沈家大院每个角落。得知丈夫遇难时的隐忍与坚韧,更是让人肃然起敬。婉瑜是临难不乱、临危不惧的女性,她撑起沈家半边天,她代表沈家家风中从容、细腻、柔婉的一面,她是敬德与三个儿子的沟通纽带,她是沈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主心骨与定心丸。
这些在纸页间站立起来的角色,如同读者周遭的朋友,他们的命运波折强烈牵引着读者的注意力。读到老爷子双膝一软,竟要在孙媳妇面前跪下时,我泪湿眼眶;读到大罗汉告知敬德,二当家的变戏法似的把分号被人骗去的宝贝护送回来时,我笑意盈盈;读到婉瑜一巴掌再一巴掌打到怀仁脸上,再读到怀仁跪在阿娘面前时,我胸中澎湃激荡;见怀仁拿出大衣裹了红琳的身躯,强撑着没有哭出声时,我愤恨不已;窑门大开时,老爷子缓缓前行直至背影最后消失,我呼唤奈何。读到这样一本书,遇见这样一些人,唯有把心扉无限度敞开,让言语归入朴素至极的境地,才能实现与他们最大程度的感同身受。
以“一苇渡江”为书名,暗示了作者向传统致敬,以传统艺术与传统道德为皈依的心境与襟怀。传统不仅包含瓷艺及其润泽人心之效,更蕴含仗义助人、兼济天下、接济苍生的情怀。正如老爷子口中所言:“这窑里,烧出过达摩瓷像‘一苇渡江’,一苇所渡,非是渡江海,而是‘渡’人世,更是‘渡’人心……”
作者致敬传统,不仅在于写出三兄弟的闯荡之路,还写出沈家在乱世中的坚守,不仅坚守瓷艺,还坚守高贵人性。不管遇到怎样的困境,他们从来不会降低品格、辱没家门。他们良善,从不欺人;他们宽厚,乐意助人;他们大气,不与人计较;他们守静,少与人争;他们坚定,不惧恶人挑衅;他们自尊,尊严最重,比生命还重;他们坚守气节,绝不做辱没民族大义之事。当怀仁在新旧势力较量之际,拯救民众于水火之中时,一苇所渡已然不是个体,也不只是家庭或某个地方,而是国家与黎民。
民族与国家之未来,寄希望于有精气神的热血男儿和外柔内刚的女子身上,寄希望于从历史深处承继而来的美好品德中。这些看似古老却一直闪光的点滴,并不被岁月烟尘埋没,且直通所有人的内心深处。故而《一苇渡江》是艺术之书,是传统之书,是情义之书,是家国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