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你好。早就听说了你,起初还有点将信将疑。是在九千年前,你就被先人们磨制出来,有别于耒耜,有别于石器,有别于刀叉,有别于渔网,你是骨笛一把啊,如此玲珑小巧,如此盈手可握,居然可以吹奏出不同的音符,令人遐思无限,这在多少人的印象与想象中,是多么的奢侈超前啊。
国庆假期,秋阳暖照,陪父母过湛河,再从简城古渡口过沙河来到这里——被称作贾湖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所在。这一方水土,就在沙河南岸,是汝水与沙河交汇不远的地方,也许隶属北舞渡镇,或者是归章化镇所辖,这些集镇的街巷上都有贾湖的旗幡招摇,摇曳在浩瀚无垠的江淮平畴。贾湖,也许当年曾有湖泊,烟波浩渺,如今已经难见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的湖泊大水了,全是正在秋收的一望无垠的原野苍茫。黄豆、花生、红高粱、红薯,这些黄淮平原最为常见的庄稼,有的已经收割,有的正在归拢,有的还需等待几日。眼见就要寒露了,播种小麦、油菜籽也已经要操作起来了,真是四季轮回,各有次序,一茬接一茬,忙乱不得也耽误不得啊。就在这样的近乎司空见惯的阔大平原之上,毫不起眼儿的一条乡间公路的南侧,不算太大也并不局促的近乎农家的宅院之内,低调内敛的草庐,一字排开,疏朗有致,不惊不乍,没有大而无当的牌匾,没有声势显赫的铺张,就是草庐数楹,不疾不徐,宛然迎客,在气定神闲中洋溢着一种恬淡、自然、平和、娴雅。
陪着爹娘驻足在存放骨笛的柜子前,凝神注目这两把骨笛,它算是这一方考古遗址最为珍贵的稀罕物件了,说它们是镇馆之宝,也丝毫不夸张。它们是牛骨打磨而成?抑或是羊骨?九千年前,先人们是狩猎而得的牛羊?还是已经驯化的牛羊?以牛耕地,畜力代替人力,有这么早吗?驻足细看,才知晓这骨笛为鹤类骨管制成。它们静默无声,它们悄然横卧,让人悬猜。每把骨笛的七个小孔,深邃幽然,令人心颤。凝神闭目细听,仿佛有音符从中汩汩流淌,宛若天籁。骨笛的声音,陪伴过先人们一天劳作之后的寂寞长夜,陪伴过孔子带领弟子们仆仆风尘周游列国的尴尬难耐持之以恒,陪伴过魏楚争锋晋楚博弈的猎猎战旗车辚辚马萧萧,距离此处不远的章化台、简城、炼石店、妆头等古老的村镇名称,无不散发出穿越数千年春秋寒暑的历史信息。
谁说水稻只在江南栽植培育滋养民众?贾湖这里也曾经是喜看稻菽千重浪,也曾经是豆菽遍地丰饶富足。刀耕火种艰辛劳作的间隙,先人们也有在月光下聚集休闲的难得时光,骨笛声声,有张有弛,繁衍生息。在看似短小普通的这一把轻盈的骨笛之内,因人吹奏空气的震颤而发出变幻莫测的声音,或高亢激昂,催人奋进;或低沉悱恻,缠绵悠长;或欢快戏谑,引人发笑。凡此种种,成为一种娱乐,一种休闲,一种放松,一种人生的享受。骨笛吹奏者会逐步演化而成乐工吗?会脱离劳作而成为一种职业吗?薄技在身,肩囊之中存一把骨笛,行走在不同的部落之间,或沿河而上,或顺水而下,独木行舟,徒步四方,因骨笛的声音而少了争斗,多了平和,因骨笛的传播而多了亮色,少了血雨腥风。谁能说这一把小小骨笛,不会是后来更为繁复复杂的编钟的一种嚆矢与先声?
这是九千年前的先人们的天才创造,它们陪伴先人们生生不息开枝散叶,它们陪伴先人们征伐决战开疆拓土,它们经历了多少雪雨风霜,它们见惯了多少兴亡存续潮起潮落。
告别贾湖遗址博物馆,一路东行不远,就是北舞渡镇,静静坐落在沙河南岸。北舞渡,舞阳北的渡口之谓也,这里的胡辣汤很有名,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