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年(1912—2000),祖籍浙江绍兴,世居天津,曾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天津分会副主席、天津市高等学校书法研究会顾问、南开大学兼职教授、日本中国书法学院名誉教授、中国褚遂良文学美术研究会名誉会长。
我与李鹤年先生相识,是在和平书画会,到现在已有四十多年的光景。那天他是从葛沽过来的。先生温文谦恭,毫无自矜之色。几次见面后,我专程到先生蜗居在重庆道的一个楼梯间与他聊起了书法。楼梯间小得可怜,坡顶,闷热,仅有一点点生活日用品。我那时正犯胃病,先生倒是有一罐麦乳精,忙沏上一杯递给我。
李先生的书法,清逸儒雅,极富书卷气。点画之间,毫无剑拔弩张之戾气、俗不可耐的市井气和江湖气。评论家说:其篆隶于邓石如已登堂入室,与吴让之、赵之谦可以并驾。特别是他的篆书,多年前吴玉如先生已有不及之许,也颇得日本友人之赏识。其行书、楷书得吴门衣钵,尤善榜书,不少学校、商店匾额多出自其手。此次造访,先生谈到他的学书经历:
“叔祖海楼、濬源,清末民初有名当地,五岁跟两公学执笔,开始临池。十八岁拜孟广慧为师学汉隶,不久又开始跟姻长王襄学篆书,自此五十年来未尝间断。随孟、王学习书法的同时,兼学甲骨、金文、碑帖考据之学。二十四岁在南开大学开始随吴玉如先生攻古典文学,同时专心于行书、草书。四十年随侍左右,耳提面命,书学大进,遂能四体。天津解放后更师事方药雨考鉴汉唐碑版。与陈保之、胡厚宣、商氶祚诸先生在师之间,不但书学更进,眼界亦愈开阔。”
李鹤年也是一位收藏鉴赏家。先生自言:“收藏亦富。”除书籍若干卷外,藏甲骨四五百片,《甲骨合集》均已收录。青铜及汉魏晋唐石刻墨本约七八千纸,其中如苏子瞻藏北宋琅琊刻石拓本,经张彦如鉴定,推为海内第一;傅青主藏初拓汉《曹全碑》原为王懿荣旧物;宋拓汉《孔宙碑》,碑阴字,清晰得未曾有。至于影印善本之精之多,更无论矣。李先生收藏的甲骨原是他的老师孟广慧的遗物,是孟用他叔叔给他去南方的旅费从范寿轩手里购得的,都是最早出土之品,文字甚精。孟故去后,李通过茹芗阁掌柜杨富村,将孟收藏的四百多片甲骨悉数购得。新中国成立后,李先生将珍藏的400片甲骨交国家收藏。
鹤年先生认为:“书法与收藏是互补的,鉴定与书法是相辅相成的,没有金石鉴定的本领够不上高水平的书法家。见得多,摸得多,眼界开阔,书法水平自然会提高。”他说:“我年轻时接触过很多书法家,像孟广慧、王襄,还有方药雨等,这些人当年在碑版考证、文物鉴定上都是第一流的人物,他们的书法都很好,这也得益于他们的收藏鉴定。和这些人接触对我的启迪和帮助非常大。”长期以来,鹤年先生广泛搜集甲骨、青铜器及汉魏六朝和隋唐石刻拓本,考据甲骨、金文和碑帖,研究文字源流,且有《书法知识概要》《蹇斋文摘》《中国书法史讲话》《甲骨文书法初探》《金文笔法概述》等专著,由此也使得他的书法艺术得到大幅度提高。
关于临习碑帖,鹤年先生说:“首先辨别那碑帖拓本的状况,从书法的角度看全碑的风格和神韵,辨别拓本的好坏,不要对照翻刻本和伪刻本去临摹。翻刻本和伪刻本上的字没有风神,有点傻呵呵的,我们管那上面的字叫‘痴冻蝇’,即像是冬天的苍蝇吃得肥肥的,跳不动了,飞不起来了,这样的字怎么能学呢?比如你临写《九成宫》,用的是翻刻本,字画就有些肥,作为收藏当然不值得,作为习字的临本更是够不上。”“还有的碑帖也是不可取的。”鹤年先生说,“由于原本凿刻时,刀子不是直下的,初拓时,碑的本身尚无剥损,拓出的笔画看着略肥,其实是原作。随着岁月的流逝,碑的年代越久,笔画剥蚀程度越大,以后拓出的本子反而笔画细了,其实也是失真。过去有所谓‘洗碑’,‘洗碑’并不是将碑用水洗一下,而是在原碑上重刻,把瘦的笔画刻肥了。这样一来,拓出本子也就失真了。”
鹤年先生认为:“质量好的印本完全可以作为临写的范本,好的印本百分之百地传神。尤其是珂罗版印的碑帖,清晰程度甚高,绝少失真。学习书法一定要选最好的拓本,不然也会走弯路。”
学习鉴定与研习书法共同进步并且相互融合,收藏与鉴定并行不悖,并且相互促进。我在纪念李鹤年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的书法艺术研讨会上说:“李鹤年先生作为一个当代的大书法家,他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起点高,涉猎广。鉴定为他奠定了坚实的书法基础,书法又促进他更深入地从事鉴定,收藏使他的鉴定具备丰富的资料,鉴定又增长了他收藏的眼力和层次。”这就是李鹤年先生所走的道路,这是他在治学和艺术上不断拓展的基本因素。他真正是在碑帖上、在研习古人书法精华的基础上汲取了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