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下,有一条小河,很窄,却很长。小河从山上流下来,流经下游的阡陌,汇入另一条河,奔向不远处的长江。小河的枯水期,河底只有薄薄浅浅的一湾水,轻浅地流着。到了春夏两季,如遇大雨,河水涨上来,几与岸平。山下的溪与河,大抵都是这样,一年里会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一是清浅脉脉,如含情般;一是混浊汹涌,似莽夫样。小河之上,有两棵老枫杨树,树龄有三四百年了,树根在小河两岸,树干却在河面上约两米处合而为一,人们称之为相思树。跨越一条小河的相思,有趣也形象。当地人为这棵树编了一个美丽而伤感的爱情故事,广为传诵。每年七夕,或是春秋佳日,总会有一些青年男女,特意寻树而来,在树下牵手,或是将红丝线、红绸条系在树枝和河边的栏杆上,默默祝福或祈祷爱情。有一年,当地人为那条无名的小河征名,相思河从众多名字中被选中,那条小河因此有了一个好听而又温暖的名字。在相思河边走走,会让人想起自己的爱情。
老家村庄的东边,有一条河,从南面的山区蜿蜒流来,不知其源流所在,村庄里好像也没有人在意过这件事。村东的河不宽,宽处不过二三十米,窄处只有十米左右。小河从南面流来,流到村庄东边时,形成一处面积约数亩的河湾,小河就势在此转弯,向东流去。河湾以前被村民开垦成水田,可在汛期,栽下去的秧苗常被水淹,后来就荒弃了。夏天,那处不深不浅的河湾倒成了我们戏水的乐园。村里的孩子常常聚在那儿,打水仗,学狗刨式的泳姿,或是捏着鼻子潜入水下扎猛子,在河湾里稍深些的地方偶尔也能摘到几个鲜嫩的菱角来解个馋。村东的河,村里人都叫它东边河。这个名字不知道是村里谁先叫出来的,已经无法考证了。名字土气,听着却很亲切。后来,东边河随着村庄一起消失了。有时,我还会梦见东边河,梦见和我一起在河里戏水的童年伙伴。梦里,那条小河的名字,就是故乡。
西溪南又称丰溪,在皖南的徽州,是我喜欢的村落之一。第一次去西溪南是在夏天,那时正下着雨。雨中的西溪南,枫杨更绿,粉墙黛瓦的人家,在烟雨里恍如仙境。我站在丰溪的桥上,望着溪中的水,又望向远处朦胧的山影,低头抬眼之际,那些灰白色的墙、深墨色的瓦、枫杨树在雨中湿淋淋的绿意,勾勒出了另一种生活情境,是我熟悉又陌生的生活场景。走过溪上的石桥、木桥,站在溪边的石埠上,看溪水碧绿潺潺,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那个好听的名字:丰溪、丰溪。
皖南屯溪的镇海桥,面对三江口。我曾很多次在桥上徘徊,看附近的华山、屯溪老街、黎阳老街,看远山,也看眼前的率水、横江、新安江。率水与横江在此汇聚,流向下游,便是新安江。在汇聚于此的三条河流中,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率水。1934年5月,徽杭公路通车,郁达夫和林语堂、潘光旦、叶秋原、全增嘏等一行数人来屯溪,夜里就住在镇海桥下的小舟中。“浮家泛宅,大家联床接脚,在篾篷底下,洋油灯前,谈着笑着,悠悠入睡的那一种风情”,是迷人的。“第二天,天下了雨;在船上听雨,在水边看雨的风味,又是一种别样的情趣。”镇海桥建在横江上,往下是新安江。过黎阳老街,便是率水。率水中,有自然形成的长条形小洲,面积数十平方米,或数百平方米,洲上多碎石,也多乌桕、杨柳之类的树木。我喜欢沿率水岸边走,边走边看小洲上的那些树,它们随风雨流水塑型,自然率性。
想起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的句子,“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很多河的名字,并不是我们取的,可是那些名字,听起来、想起来,却是让人感到温暖的。
题图摄影:苑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