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大地,一方一俗。农历六月初六这一天,我们这里有晒东西的讲究。农历六月,在家乡梅雨季节多近尾声,恰逢小暑大暑节气,气温升高,有时会高达40℃左右。汉代刘熙曰:“暑,煮也,热如煮物也。”六月初六正当盛夏,是一年中太阳极猛的日子,据说这天晒过的东西不易生蛀虫。
晒什么?读书人晒书本,普通人晒“红绿”(衣物)。
读书人嗜书如命,民间有把六月六称为“晒书节”的说法。每年六月六这天,很多读书人都会将藏于书房里的各种线装书籍搬出来,与阳光来一次热烈的相会。一本一本,一页一页,那些躲匿的虫子,在太阳的驱逐下逃之夭夭。关于“晒书节”的起源,有两种颇有意思的传说。一说唐代的高僧唐三藏从西天取经归途中,过海时经书不慎被海水浸湿,所以在六月六这天把经书拿出来晒干,久而久之,六月六就成为一个吉祥的日子。另一种说法是,清朝康熙年间,学者朱彝尊在六月六这天把自家的藏书搬到院子里晾晒,正好被微服私访的康熙帝遇见。康熙帝认为朱彝尊如此这般爱书,日后必能堪当大任,遂破格封其为翰林院检讨,负责专修明史。这两种虽都为传说,但很多读书人认为六月初六是个吉祥的日子,故纷纷效仿,在这天也把家里的藏书搬出去晒晒,以图个好彩头。
六月六晒书是文人雅士们的趣事,而芸芸众生,皆以粗茶淡饭、人间烟火为生活的日常,正所谓“六月六,晒红绿”。“红”“绿”自然就是人们日常所用的五颜六色的衣裤被褥。
回味总是在中年后反复发酵,越来越浓。想起很多经历过的六月六,天似乎都拒绝了雨水,或许是老天爷垂怜人,怕晾晒在外的东西被雨水打湿吧。
还在酣梦中与周公嬉戏时,母亲宽大的手掌就拍在我们几个孩子的屁股上——今天六月六,你们快点起来搬东西到地坝晒太阳。
热,是这个时段我们最厌烦的词儿。我们知道,一开始搬运东西,又得汗流浃背,于是嘴噘起老高:“妈,不就几件衣服吗,你们大人搬一下不行吗?”偷懒,总是要理由充分,我们都倒头又睡。
不知几时,父亲的竹篾片刺痛了我们,我们蹦将起来,赶紧加入搬运东西的队伍中。一支队伍,浩浩荡荡,晾晒的东西颇多——暂时不穿的衣裤、鞋帽、被褥。不一会儿,偌大的地坝,成了红的世界,绿的海洋。
父亲说,每人把自己床上的竹席、稻草也搬出来晒晒。在乡村,人们买不起棕垫,只在竹席下面铺上厚厚的稻草,一是暖和,二为舒软。我们这里地处江南,每年的梅雨季,撩得人心头也颇有些阴暗晦涩。农村的房屋,依山靠水,加之绵绵不息的梅雨,那些贮藏妥当的干燥衣裤被褥,也不免有些潮湿。如果梅雨过多过密,多半会生出霉菌。为了预防生虫、返潮,每年的六月六,村里人就把它们拿出来晒晒太阳。
农民是很辛苦的,他们日出而作,日暮而归。我家六口人,五人上坡干活儿,还得留一人看守晾晒在地坝的“红红绿绿”。自然,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年幼的小妹一人了。看守这些“红红绿绿”,不仅要预防天气突变,还怕猫啊、狗啊、鸡啊、鸭啊前来踩踏。
中午返家,母亲把煮饭的任务交给年长的姐姐。母亲叫上大哥,与她一起将晾晒的东西翻面——自然是那些诸如被褥的笨重东西,这是为了全方位、多角度晾晒吧。
火热的阳光总有收敛的时候。圆圆的太阳从远方的山脊上滑落下去,母亲的呼喊声响彻在空旷的田野——回家收捡东西了!每一件衣裤,每一床被褥,每一根稻草,在母亲的严苛里,整整齐齐,原路返回,原样就绪。
“六”在中国人的传统里,是个吉祥美好的数字。“六月六”,双“六”,不就是吉上加吉吗?谁不愿意沾上一些吉祥的喜气呢。题图摄影:王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