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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29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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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中曲(图)
陈艳群 题图 张宇尘

  舱外观云看海,舱内读书抚琴。海上枯乏的日子也可以有滋有味地打发。

  命运诡谲,摊派不识水性的我,嫁给与海打交道的美国船长唐。唐在“黑鹰”号货轮上工作,这艘四万五千吨的货轮有十几层楼房高。当“黑鹰”号停靠塞班岛数月时,它就成了我的半个家,让我这个旱鸭子,心甘情不愿地过起了水、陆两栖生活。

  唐的船长办公室和舱室相连,日间人来人往。我闭门在内,仍挡不住话声、笑声、电话铃声和复印机吭哧吭哧运转的种种声波冲击。

  学音乐之人,大多有音癖——畏惧嘈杂之声。

  唐另有一间个人储藏室,位于办公室外走廊的尽头。那里存放着他的潜水用具、钓鱼竿、高尔夫球棒以及书籍、衣物等,还有我的扬琴、红木谱架并数十本中英文书籍,十分凌乱,倒是清静无人。

  何不将它们稍加整理,变杂屋为书斋、琴室?

  这样想,我下船直奔花店,欣欣然捧回一盆万寿竹,置于床头柜上,与桌子上方固定的铁书柜里的书籍,以及雕花琴架上的扬琴相映成趣。一看,斗室平添了几分素雅。

  当船员们各就其位,开始一天的劳作时,我便来到雅室。沏上一杯清香茉莉,远离噪音,独与书籍相对。眼乏了、手累了、腿僵了,便起身活动一下筋骨。

  推开厚重的舱门,迎面是宽阔的世界:湛蓝的海、洁白的云。我倚着栏杆,任由海风拂动我的长发和花裙,任由思绪在广袤而纯净的海空驰骋,进入无法触知的虚幻中。

  就在凝神静气之际,传来鸟声,一只白色精灵轻盈飘过视野。微风中,它斜着身子、翅膀平稳舒展地掠过海空。孤独却自在,高傲且优雅。

  那俊美的英姿,无畏的气度,令人震撼,使人感动。仿佛得到某种启迪,我随即返回室内,欲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付诸旋律之中。

  揭开瑰红的琴布,转轴拨弦,“哆咪嗦哆哆嗦咪哆”,一连串琶音来回试奏。调音,同时也在调心,散乱的心在琴弦调试中渐渐收拢。

  心神入定。

  此时,最想弹奏的曲目是《海燕》。

  这是韩志明上世纪80年代谱写的一首扬琴曲,旋律明快且优美,技巧之高难,堪比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野蜂飞舞》。大学时代,我曾埋首琴房,晨昏苦练《海燕》。一年半载下来,效果未能像“黑色的闪电”,颇似笨拙的雏燕。

  在舟中,我反思自己的练习过程,太急于求成,以至快板部分因功力不够而混乱不清。于是,调整练习方法,将极快的节奏从慢速练起,使得两手力度均衡,每个音符清晰准确,如此反复练习,逐步加快。“雏燕”渐渐平稳振翅,最终,能矫健地越过海空,于浪花间穿行。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云霄……”高尔基生动的文字,赋予韩志明创作灵感,谱写出形同韵文般流畅的旋律。他以音乐语言实现了高尔基对海燕的礼赞。

  手中的琴竹在高低音两个八度之间同时敲击,海空的音乐画面出现。随着一连串密集而不和谐的半音上下疾速滑动,仿佛海燕于风暴中逆风直上、电闪俯冲。震颤的手似乎受到某种力量驱使,我被它弹起、随它呼吸。那一刻,我是云,我是浪,我是那海燕。

  风暴过后,乌云消散,天体湛蓝。乐曲进入抒情慢板。与第一段急促的快板不同,它采取多重奏手法,诗意的慢板,回旋着隐隐哀伤。这哀伤勾起我埋藏心底的记忆,还原出记忆中那段日子的环境、气味、氛围,甚至温度。人生首尾相连的岁月,从灵魂深处升浮,异乎寻常地清晰。

  昏暗的街灯,拉长了一个瘦小的人影和她推着的单车,以及车上简单的行李。她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深圳滨河不平的小区出来,至柏油大马路上,正欲骑车上路,忽然右脚踩空!原来,下水道圆形井盖只盖了三分之二,她的脚被卡在井盖落空那一边的缝隙中。单车和行李倒下,压在她的身上,小腿皮破血涌,随即是阵阵揪心的刺痛。她迅速扫一眼四周——无人,仿佛自己是城市中一缕空气,唯有小腿的疼痛传导着身体的重量。她挣扎着站起,扶正单车,重新绑好行李,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行。黑暗无声地吞噬着从她面颊滚落的咸珠。

  那是三十年前的我,一只羽翼未丰的雏燕,飞离故乡和亲人,只身来深圳闯荡。三年的深圳生活,五次更换单位,八次搬家。

  人生于我,是不断的迁移:长沙——深圳——塞班——关岛。

  孑然一身,唯有扬琴陪伴。

  一路走来,明白了人世间各有各的命运,各得各的辛苦。莫管别人笑话,也用不着他人同情。无数个日子,深陷孤独彷徨的我,寄情于音乐,任凭欢乐或忧伤在琴声中倾泻,负荷的心没有了体积,没有了重量,开始飞翔。

  每次挣扎,每种挑战,犹如风的摧残、浪的抽打、雨的鞭笞、日的烤晒。翅膀锻炼得日益坚韧,内心打磨得越发顽强。最终,“海燕”落脚在世外桃源般的檀香山。

  巨轮轻摇,心旌荡漾。

  此时,溜圆清澈的舷窗承接阳光,聚光灯般投射在我与琴的身上。二百多根叮咚奏响的琴弦,时长六分钟的《海燕》,终于在海上,在舟中,奏出了心手合一的效果。

  抬腕一瞧,已是午餐时间。我盖上琴布,匆匆推门出去,迎面人声、掌声响起。几位着深蓝色工装裤的船员,不知何时已驻足门外听曲。

  我毫无防备,唬得一跳。

  “朱丽叶(我的英文名),你刚才弹奏的是什么乐曲?”高个子的三副好奇地问。

  “《海燕》。”

  “你把海燕带到了它该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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