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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9月0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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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炜 写作是乐趣相随的辛苦(图)
文 张杰
张炜 当代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1956年出生于山东省龙口市。长篇小说代表作《古船》《九月寓言》《你在高原》《艾约堡秘史》《河湾》等。2011年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印 象

  依然是那勇敢的

  不怕失败的少年

  有不少文学作品,享有一时盛誉或畅销至洛阳纸贵,但不一定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还有一类,隔着久远的岁月重读,依然能感受到它涌动的艺术能量。张炜1986年发表的长篇小说,也是其成名作《古船》就属于后者。文学评论家白烨也曾回忆:“2010年‘当代文学会’老同志聚会,《白鹿原》《古船》《尘埃落定》是大家公认的三部长篇力作。我跟陈忠实关系比较好,陈忠实曾对我说,《古船》给了他震惊。”

  《古船》至今还留着很多待解的谜团,张炜在这部小说中对历史的思考之深,至今仍没有过时。与作品一起长青的还有张炜本人,虽然岁月让年龄增长,但常年在精神世界跋涉,让张炜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正如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评价所言:“张炜依然是那个勇敢的、不怕失败的少年。”

  张炜的作品是创作辨识度很强的独特存在。《你在高原》系列为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知识分子群体树碑立传,因这部作品,张炜也于2011年获得了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在同为山东籍的著名作家莫言眼中,张炜是“勤奋的劳动者、深刻的思想者、执着的创新者”。从1973年发表文学作品至今四十多年,张炜写了1800万字,难以想象的是,都是一笔一画在稿纸上写出来的。“手写和电脑打出的稿子味道还是不一样,就像机器轧出来的面条和手擀面还是不一样。”张炜说。虽然笔者几乎不再动笔写字,但此时脑补了一下两种面条的差别,瞬间理解了张炜的用心。

  他以二十余年之功,阅读并阐发经典。比如他深度解析苏东坡,写出《斑斓志》;授课分析王维、韩愈、白居易、杜牧和李商隐的诗与人生,出版了《唐代五诗人》;李白和杜甫更是他研究和赏析的重点,发表过长文《李白杜甫之异同》,出版过专著《也说李白和杜甫》。

  张炜说:“我的写作几乎是全力以赴的、自谦自信和永不满足的。我不敢荒废光阴,不曾停止学习,更没有沾沾自喜。我一直把创作当成心灵的至高要求,同时又化为不间断的劳作。”

  小说是绝妙的语言艺术

  其他体裁无法取代

  问:您如何认知写作这件事?

  张炜:一个人的努力工作或者说劳动,是一种乐趣相随的辛苦。在较长较大的工作任务和目标面前,眼睛望过去会感到畏惧,但只要从头干起来就好了,诸多困难也会迎刃而解。所以劳动者总是对自己的双手感到满意。他对长期以来的劳动积累下的数量并不敏感,而只对这个过程有更多感受和享受。劳动者的主要收获或馈赠,尽在于此。如果一个人写了40年或更长时间,工作对他意味着什么,大概总会明白一些了。

  问:您会看别人写的作品吗?

  张炜:我对最好的虚构类文字还是十分着迷的,不过这种作品在书店里很少。不客气地说,大多数虚构都是在胡编乱造,不属于语言艺术,看它们是浪费时间。我会更多地去找那些非虚构的作品看,比如一些有意思的历史人物的一生,对我有着强大的吸引力。所谓的非虚构,也是相对的,这些书也不可能没有作者的私货夹带其中。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比开门见山就说自己是虚构的那些文字要可靠一些。虚构仍然是某种形式的言说,也需要强大的说服力;非虚构的直接言说就更需要说服力。

  问:说明您对好小说有一个很高的标准。

  张炜:没有比编造糟烂故事更无聊的事了。杰出的虚构故事一定是隐藏了最大的真实,这都是我们能够看得出来的。另外,这一类绝妙的语言艺术也不是其他体裁所能取代的。可惜这样的杰作很难见到,轻浮草率的编造太多了。如果写出那样廉价的虚构文字,写作者应该感到羞愧。我严格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

  问:确实现在好的小说越来越少了。

  张炜:我认识的一个写作朋友有个聪明的见解,教给我说:一定要多写故事,少写或不写言论。问他为什么?他说,故事是任人评价诠释的,它会在各种解释中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神秘,也就越来越有影响;而一旦作家的言论多了,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人家也就知道了,再也不感兴趣了。

  问:那么您认同这种说法吗?

  张炜:我没有反驳他,但不想听这种精明的计算,因为文学与思想,即诗与思,好像还不是这样的。那种办法违背了为文的初衷。我不想精明作文,也不想为故事而辛苦,那都是机灵的买卖。我从一开始写作即因为热爱,在场和发言,这才是写作的目的,应该尽力去做。我像讨厌假话一样,讨厌廉价而轻浮的故事。

  文学到了杰出的境界

  内核都是浪漫主义

  问:您说“在场和发言”,是否意味着您想写一部反映当今时代的现实主义作品?

  张炜:从学术上讲,为了把问题说清楚,使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概念是可以理解的,这似乎没有问题。但是从作家的体验和实践的角度来看,其实没有什么“现实主义”。仅仅是再现客观现实的文字,不可能是杰出的文学。只要是好的文学,它就是经过了心灵创造的“非现实”,就有变形、夸张,就像飞机起飞的过程一样,先是贴紧地表滑行,到了一定速度还是要起飞的,要到高处。艺术到了杰出的境界,没有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之分,都一定是浪漫主义。杰出的文学没有不浪漫的,内核都是浪漫主义的。

  问:您的书有时还会以动物为主角。

  张炜:有一位诗人朋友对我说,“我总觉得你写动物比写人好,带着那么深厚的爱和情感。”我觉得他对我的理解是深刻的,是很大的文学表扬。我爱动物没有私心,它们对我也没有私心。而且我在少年时代,接触的人很少,更多是与动植物在一起,所以我也更理解它们,与它们之间有纯粹的爱。一般的爱,对于文学家、诗人,可能不够用;一般的善,可能也不够用。深刻的悲悯会让他们变得更加浪漫。

  问:您一直在研究古代文学,您如何评价中国文学从古至今的传承,如何理解和看待古人?

  张炜:读古人的作品,是一个感动和感慨的过程,只要读进去,就会理解他们。我们对古人应该有更多的理解,但是读到现代人关于他们的文字,我心里常常泛起遗憾。现代人过多地从现在的生活出发去要求他们、理解他们,有时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比如想让他们反对皇帝,这只是为自己时下的生存考虑,透出自私或天真无知。

  古代人的心理及人性与今天的人并无太大不同,他们面对不平、苦难、利益、权利、胁迫、疾病、饥饿等种种情况,作出的反应大致和现在的人一样。如果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要格外重视了,因为这一定有重要的原因。比如一个古人突然极其勇敢,能够直接痛斥权贵;比如一个人快被处死了还能作出文采丰沛的诗文;比如一口气喝掉无数美酒后还能呼号欢歌。这种种情形都异于常人,所以就需要从头、从深处找出缘由。这些寻找的过程,是认识生活与人、更是认识时代的大路径。

  碎片化信息无处不在

  很容易消耗宝贵时间

  问:不知道您有没有这样的感觉,现在文学不如以前受关注了,在这种外因之下,您动摇过吗?

  张炜:怎样对待文学这种好像“可有可无”的事业,这是一个问题。人生多艰,但生活总要继续,写作也就还在继续。我觉得,尽可能不去浪费光阴,努力坚持诚实和干净的工作,这样度过时间,是对生存的安慰。

  问:上世纪80年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作为亲历者,能否谈谈您记忆中文学的模样?

  张炜:上世纪80年代,不仅是对我个人,对整个文坛来讲,可能都是写作的激越时期,起码回忆起来好像如此。那也是身心有力的、向上的时期,所以才有很多认真深入的追究。对以往的事情、仿佛事不关己的东西想得很多,很激动。人处于青春岁月容易无私,而无私的精神才会感人。人上了年纪就有身体或其他方面的担心,还有长期以来经验得失的总结,所以就会变得多虑或自私一些。这当然是比较而言。相反的情形也不少见:有人老了,可是越老越公而忘私,能更勇敢地说出一些真话,为公众和社会争利益。这样的老人真是纯洁,是青春永在的人。

  问:您觉得当下互联网时代的特征有哪些?

  张炜:今天的时光,与百年甚至是十年前大为不同,二者在时间度量上好像不再等值。因为网上大量碎片化的内容,小道消息、各类八卦见闻、各种自我展示,很容易消耗宝贵的时间,让人迷失其中,这是真正的光阴似箭。没有比今天的时光更值得珍惜的了。人们在每天翻滚而至的海量信息面前未免麻木,麻木也是一种感受状态。当下的写作者,首先要安定下来,仔细想好,让自己归于怎样的一群和一类。这是个严肃的问题。追随潮流,在流行和习惯中顺流而下,不知不觉就抵达了生命的终点。这样高高兴兴一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但我觉得更应该用明晰冷观的眼睛写下这一切,留下自己的劳动果实。

  问:现在短视频成了普及度最高的传播载体,实际上在大众眼中文字逐渐被轻视,您认为文字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张炜:文字记下了各种各样的情感、事件、美和丑,让我们感到阵阵惊奇。如果不是因为有文字,我们不知道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上,会有这样坚韧不屈的守望、这么天真烂漫的想象,以及这么多的顽皮。这是人类的精神积累。文字的记录的确是不可取代的,即便发明了视频录像这类方法,文字的力量还是会以强大的特征表现出来。文字伴随了更大的自由,让深沉的灵魂隐匿其中。所以,让人类再选择一次,还是会选择文字。

  张炜谈李白杜甫

  李白从天空直接降临 

  杜甫自地面向上攀登

  李白和杜甫离我们并不遥远,唐朝离我们并不遥远,甚至和我们一块儿走到了这个网络时代。我们需要对李白和杜甫有新的认识,每个人在不同时代都会遇到新的李白、新的杜甫。

  李白和杜甫并行在同一个时代,有一段时间还结伴而行,成为有趣的、耐人寻味的一道诗歌风景。纵观一国、一区、一地,最有趣的是常有这一类“双璧”。美国的海明威和福克纳,也多少有点像李白和杜甫。海明威豪情万丈,拳击、豪饮,还到战场去侦察,总是乐于冒险。这个人的可观赏性极强,很外向很有趣,随处留下谈资。但福克纳就有点内向,打扰的人也少。

  无论性格还是作品,李白和杜甫的确会找出许多差异,甚至截然相反的东西。所以人们喜欢研究两人之间的“对立”或“差别”,但他们还有大量的共同点值得注意:他们的情感模式、对待友谊的方式,如何对待社会疾苦,特别是对于艺术本身的那种深刻的执着和深不见底的迷恋,还有巨量的、漫长的艺术操练,他们的艺术表达,这些往往既有不同,又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共通的。所以我在《也说李白杜甫》这本书里,重点阐述了他们的“相同”。

  李白和杜甫,本质上都是高度的浪漫主义。如果把杜甫强大的浪漫性、幻想性,追求艺术的完美性去掉,我们就理解不了杜甫,甚至窄化了杜甫,让他的形象变得单一,只是苦吟的、老迈的形象。实际上他比李白要年轻得多,他的一些代表作也是极度浪漫的,只是杜甫的性格和李白相比显得稍微保守一点,于是就被很多研究者定义为“现实主义”的代表。

  我曾写过这样一段话:李白是从天空直接降临,杜甫是自地面向上攀登──攀登到个人的浪漫、幻想、夸张的艺术高度。艺术家的性格、风格、观感可以不一样,但是从艺术的本质来说,他们都是浪漫的。杜甫写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这一类诗,流露出了骨子里的浪漫。在追求完美、浪漫幻想这一点上,杜甫不亚于李白。只是,比起李白的浪漫,杜甫的风格自有不同。杜甫训练文笔更严谨、更执着、更内向,也更用心。

  杜甫写了许多自己看到的民间疾苦,比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但他也写安逸的生活,比如在杜甫草堂那段时期,他写出了明朗、抒情、欢乐的特质。杜甫是一个对万事万物都很敏感的人,无论对人还是对物,都有着超出常人的善良和悲悯。他最好的诗还是他的那些纯粹的诗,抓住了诗歌的核心。

  其实所有优秀的文学家,中外古今,无一例外都是如此,只是表现的方式不一样。不是只有强烈触及社会层面的文学才是优秀的文学,文学还有许多其他要素,关键在于文学性,即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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