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隔窗而望,那四处留下我轮椅车辙印的园子,被称作“手树”的八角金盘枝叶繁茂地一路延伸,菖蒲已日渐葱茏,如剑的叶子倔强地插入泥土,近旁可爱的猫耳朵草,擎举着灿若星辰的小黄花在风中摇曳。随着一声婉转清脆的鸟鸣声,寻声望去,两只绿羽红喙的相思鸟,在一株木樨树上盘旋嬉戏,也让我在凝望间的神思有了远意。
十多年前,有一天,丈夫兴冲冲推着轮椅,像觅得史铁生的“地坛”般,将我推进了这座离家很近的园子。犹如一激灵遁入陶公笔下的世外桃源,这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那日,在杲杲灿阳里,一向痴花恋草的我,看着一树树海棠花开繁盛,那胭脂色的花瓣、粉嘟嘟的骨朵儿,开若丹霞含似珠玉,清风袭来满枝摇曳,“花瓣雨”烂漫地飘落于碧草之上,也柔曼地滑过我的肩头。
与海棠花毗邻的是被喻为“枝间莲荷”的辛夷花,那皎皎花瓣在阳光下更显清雅莹洁,开得仙气飘飘又馨香怡人。最是那紫色的辛夷花未绽之时,含苞若古人雅士案头的毛笔尖,难怪后蜀欧阳炯,用神来之笔赞它:“含锋新吐嫩红芽,势欲书空映早霞。应是玉皇曾掷笔,落来地上长成花。”这“欲吐春霞”的木笔花,悠悠展瓣之时,紫气盈盈如莲般凌空俏绽,美得宛若仙苑奇葩。
觅得这清幽静谧之地,我便时常落座于建在“水之湄”的园中八角凉亭下,展一卷《诗经》慢品细读。那绮丽清越的诗风,如一叶轻舟将我载至三千年前,美丽娴雅的窈窕淑女,在清凌凌的河水中采撷荇菜,慕之而寤寐思服的男子,让我在文字间若闻鼓乐琴音,恍兮惚兮中,耳畔竟有了关关和鸣,咕咕啾啾声,抬眸就看到一对珍珠鸠蹁兮跹兮,在林间踱步觅食,少顷,又轻拍羽翼飞至堤畔的苍苍蒹葭丛。那一幕,倏然间就将我的神思送回洽川之畔的桑梓地。
故乡地处黄河之滨,乃远古之古莘国。据说,文王姬昌便是在那悠悠洽川遇到渴慕的女子太姒,随即吟诵出这《诗经》开篇之作“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从“诗经源头”来到这旧时吴越之地,每至晚秋荻花漫舞之时,那妙韵天然之色,野趣盎然之景,总让我驻足其间流连许久。
每个人的心中,都曾住着一个孩童。偶一日,又与丈夫在园中堤岸闲游,行至一坑洼不平处,颠簸间一个猝不及防,就将我从轮椅跌至地上,丈夫急欲扶起,那滑稽囧态让我瞬间笑岔了气。低头就看到一只“巨无霸”蜗牛,我拾起戏谑道:“莫非我跌落就是为了和你邂逅。”丈夫迅疾将我扶回“坐骑”,这边他还惊魂未定,那边我却自顾自去与那开得娇俏灿黄的金丝桃花两两相望了,他愁容未散我却拈华微笑,最是那鲜花丽景疗人心。
喜欢在日暮西陲之时静坐亭下,夕阳把西边的天空照射得霞光万丈,映得河面波光潋滟,不时有鹭鸟展翅在空中翱翔,让我在天水一色间,陶醉于那“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妙然之境中。
抬眸云锦如花,澹澹碧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光泽,对面的园子绿色汹涌浓荫匝地,鸟儿在水杉树林里蹁跹嬉戏,那群鸟欢鸣、彩蝶纷飞,榴花如火的趣味烂漫,让园子更显勃勃生机,也让我在凝望间,神怡心旷,顿觉岁月绵长悠远却又厚重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