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袁枚《随园食单》上说,“古语云:美食不如美器。”这个精于饭食门道的古代老者觉得,菜肴出锅后,该用碗的就要用碗,该用盘的就要用盘,“煎炒宜盘,汤羹宜碗”,“参错其间,方觉生色”。
此言不虚。杜甫早在千年前就察识此理。他在吟唐代宫廷筵席诗中说,“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驼峰虽是美味,烹好后要用翠绿色的玉釜来装;清蒸鱼让人垂涎欲滴,得有透明的水晶盘子去盛才匹配。
美器,顾名思义是装东西的漂亮器皿,当然包含吃饭的碗盘,一些坛坛罐罐。古人不仅精于美食、美肴,还精于美器。乾隆南巡时,用的餐具有“五福珐琅碗”“珐琅银碟”“五谷丰登珐琅碗金钟盖”等。今人往往议论菜肴的色香味形,而忽略了餐具外在的渲染与烘托。
我曾经天真地认为,买半斤猪头肉最好的美器,是一张碧绿的荷叶。猪头肉摊在荷叶上,纯净、天然。如果再讲究一点,下面放只白瓷盘子,盘子衬着荷叶,我和朋友坐在荷塘边喝酒。
美器大多是一些花瓶,青花瓷瓶,细脖长颈,瓶插一枝梅,一室之内,顿时清辉四溢。
日常接触最多的普通的器物,朴实而简单,灵巧而生动,它们也是美器。
初冬腌菜,离不开腌菜坛子,古朴的腌菜坛里装着烟火气息。腌菜使用的原料也并不是什么秘方,就是普通的盐,在从前是大颗粒的粗海盐,将菜腌过放坛子里。腌菜最好选择带边沿的陶土坛子,坛沿儿要深浅合度,盖上盖子之后盖口相合,不走气。腌菜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坛子用的时间长了,腌出来的菜,别有风味。
养泥鳅和绿浮萍的石槽,槽口是浅的,吃水很少,原先是马厩里一个喂草料的石槽,有人见它闲置,就冲洗干净,把它搬来,当作缸盆器皿来用。有一次,在一户人家看到,水槽是那种纹路尚且细腻的灰白,生了一层青苔,有一条泥鳅趴在里面,一动不动。
种荷花的陶缸在老宅院里,缸不是很大,胎色白釉,手感光滑。缸的外壁手绘墨色花卉,缸底往上器形圆阔,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夏日午后,江北老宅,庭院小睡,荷叶下有微微涟漪,几尾红鱼在根部游来游去。
银碗是美器。纯白银打制出来的碗,用它来盛雪是美的。作为金属,银碗是高贵、典雅的。下雪天,把雪盛在里面,待天气暖了,让它慢慢融化,化为一碗清水。几只银碗可以得几碗清水,烹水品茗,或者浇花。
喝茶的小紫砂杯,觉得它也是美器。有人送我南方好茶,我翻腾找出小杯,倒入清茶,用两只手指捏着,小心翼翼地喝。喝茶之余,打量着紫砂小杯,它是真正的小巧,小到一杯只能呷两口茶,玲珑的器型,惹人喜爱。
扬州漆器当属美器。品种器物大至御案、宝座、床榻、柜桌、香几、屏风,小至各种箱、扇、盒、碗、碟、器皿,应有尽有。其内胎材料有紫檀、梨木、红木、黄杨等名贵木材。
一书友收藏有明代美瓷。这是一对汝瓷青花碗,色泽独特,似有雨来,随光变幻。观其釉色,如雨过天晴,拂其釉面,如触美玉。器表呈蝉翼纹般细小开片,釉下有稀疏气泡,在光照下时隐时现,似晨星闪烁,在胎与釉结合处微现红晕,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美感。他闲时拿出来擦拭,碗口及内壁一尘不染,也从来未见他用这两只碗盛过佳肴饭菜。
民间的瓷坛子,是美器。从前老街坊张爷家有一对瓷坛,就是那种陶瓷质地、当圆凳子用的瓷坛子。它其实就是一个大罐子,器形挺美的,从上往下,渐渐收窄,罐身雕花,手摸有凹凸感,釉面光滑,稳扎于地,上有一盖,掀开盖子,里面可放米、面等杂粮,或者芝麻糖、花生糖、炒米、京果粉等零副食。平时人坐在上面,四平八稳,只不过冬日天凉,需要垫一布垫儿,夏日天热,坐在上面挺舒服,沁凉沁凉的。
竹篮、竹匾也是美器。有个开民宿的朋友,用竹篮盛鲜花,吊在临湖客栈的过道里。这来自乡野的器物,浑身上下散发纯天然的气息,仿佛还有一片竹林的清新。那篮子鲜花,生机盎然,把个民宿装扮得清新典雅。
竹匾,亦有其美。在江西婺源篁岭古村,村民利用地形把一个个圆竹匾搁置在石阶、窗台上晾晒,晒玉米、南瓜、茱萸、辣椒、灯笼柿……在一户人家门前,青竹匾里晒红辣椒,与白粉墙搭配,真的好看。小院前有一棵古乌桕,树下还有两只竹匾,里面五彩斑斓。圆竹匾,长竹匾,一件美器,一抹亮色,晒着大地的丰收喜悦,演绎着民俗风情。
美器,是生活美学,也是生存哲学。它提供一个别致的形状,诗意小空间,把一些属于美好的东西都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