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不到５点，我们就被奶奶喊了起来。蒙眬中穿好新衣服，睡眼惺忪地望去，到处点着蜡烛，空气中充满香火的味道。母亲在煮饺子，奶奶招呼我们去上供。重点祭拜的神仙像前，供品早已摆好，香烛也已点燃，我和弟弟只是跟着奶奶去磕头。奶奶管纸钱叫“钱粮”，她把“钱粮”点燃，一边磕头，一边祷告：神佛保佑，太平世景，风调雨顺，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有吃有穿。至少从我记事到奶奶卧床，这祷告词没有变过。

　　那时，我们家主要供奉三位神仙，观音菩萨、关云长和灶王爷。这里面观音菩萨是佛教神仙，关云长是被神化了的历史人物，灶王爷则来自民间传说。后来才知道，那些被供奉的神仙，是千百年来老百姓认为可以保佑他们、造福他们的代表人物，而不论这些人物是何出身，有何信仰。譬如读书人拜孔子，期盼儿女满堂的人家拜张仙……春节的祭拜中彰显着一种包容。

　　祭拜结束，父亲叫上我们去放鞭炮。那时候即使生活水平较高的人家，也买不起烟花，买几个“二踢脚”就很酷了。我们家生活比较困难，只能买两挂小鞭炮，用奶奶的话说：有个响声就行了。就在我们点燃鞭炮的同时，差不多全村的鞭炮都响了。火药的味道随风飘来，我们深深地呼吸着这节日的味道。

　　放过鞭炮，父亲母亲给奶奶拜年，然后是我和弟弟给奶奶和父母拜年。奶奶照例要给我们每人三毛或五毛钱，对我们来说那是一笔“巨款”，而且多数时候都是新票，足以让我们兴奋好多日子。

　　煮好的饺子上桌了。初一早晨的饺子是不捞到碗里的，直接用箅子端上来。一家人团团围坐在炕上，等奶奶第一个动筷子。母亲兴奋地说：“今年的饺子一个都没破。”家乡的风俗，初一早晨不许拉风箱。烧柴火灶，不拉风箱能把饺子煮好，而且一个不破，确实难得，这应该是一个好兆头。奶奶听了非常开心：“今年的日子一定会圆圆满满！”

　　吃过饺子就去串门拜年，按家族关系由近而远。拜年不仅让人们明白辈分，懂得尊老，而且还能够化解矛盾。乡里乡亲住在同一个村子里，难免磕磕碰碰，形成互不理睬的“冷战”局面。而拜年的时候两手一抱，一声“过年好”，即使不能完全冰释前嫌，至少沟通和交流又恢复了。随着天色放明，满大街都是拜年的人群，“过年好”的喊声此起彼伏。

　　其实，关于春节的风俗，千姿百态。我们一个四五百人的小村子，过年的风俗也存在差异。甚至我们一个家族的两个分支也有区别。比如我们家是初一中午吃炖肉，我们同族的“南院里”是年三十儿中午吃炖肉。现在听来有些好笑，不就是吃个炖肉吗，哪天吃有什么关系！不是这样的，在一年只能吃一次炖肉、甚至一次炖肉也吃不上的年代，吃炖肉是极具仪式感的事情，哪天吃是很重要的。同“南院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我们家是吃过饺子拜过年，然后去祭祖。“南院里”则是除夕下午祭祖，说是把去世的祖先都请回家过年，初一上午再送回去。说老实话，我拥护年三十儿中午吃炖肉。一年才盼到一次炖肉、一次饺子，干吗早晨吃了中午吃，非得一天吃完不可，分成两天吃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会有不同的春节习俗呢？我猜想和每个地区的地域经济、文化有关，比如北方人爱吃饺子，南方人爱吃米饭，或是因为北方产小麦，南方出大米。可能也和每个家族的特殊经历有关，比如我们家祭拜时特别突出关公关老爷，甚至把他排在观音菩萨前面，而姓蔡的人家则根本不供关公，因为《三国演义》上记载了关云长飞刀斩蔡阳，姓蔡的和关公有仇。

　　春节作为节日，有许多大家公认的习俗、礼仪，其中肯定也有某些地区流传下来的自己独特的风俗。最近和一位朋友聊起春节，我们虽然是邻县，我还在他们那个县工作过，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们那里好多村子，初一只能吃素馅饺子。为什么呢？说不清楚了。我们猜测肯定是他们的先祖遇到过什么特殊情况，或者为了纪念什么人、什么事，才定下了这一规矩，沿袭下来便成为习俗。物转星移，这些习俗也都已经成为我们春节文化的组成部分。

　　我喜欢过春节。虽然早已不再年少，不再心心念念地期盼那身新衣服和那顿猪肉炖粉条，但是，它提醒我们自己的根在哪里，它能够强化平时疏淡的感情，它能够增强我们对家乡对民族的认同。它在祥和的气氛中让我们意识到许多平时意识不到的东西，比如生活的仪式感，比如文化的包容。

　　一个没有欢乐节日的民族，不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民族。希望春节越过越红火。

　　题图摄影：雪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