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满庭芳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小骨朵》创作谈
~~~
沽上丛话
文物古迹里的天津故事(十五)~~~
~~~
~~~
拾柴篇~~~
回到首页 | 标题导航
2025年10月17日 星期五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忆恩师鲁藜(图)
程 浩

鲁藜先生给本文作者的题字和信

  退休后,打理家务成为我的主责。一天,从床底翻出一只大提袋,里面塞满本子和稿纸。这是十几年前搬家打包放置的,一直没工夫收拾,借此暇日正好清理清理。其中有20多本日记,记录着我从上中学到入伍前的青涩岁月。翻到上世纪90年代初,向恩师鲁藜求教的一幕幕情景从褪色的字迹中浮现眼前,恍如昨日。

  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大潮中,文坛百家争鸣,充满生机,文学梦成为许多青年的人生追求。当时十七八岁的我也被文学“撞”了一下腰。通过亲友牵线,我有幸认识了著名童话作家柯玉生老师。柯老认为我更适合写诗,便要带我去拜访著名诗人、时任天津市作协名誉主席鲁藜先生。

  1990年5月的一个周末上午,我和柯老来到睦南道的一栋老砖楼下,鲁藜先生亲自迎出家门。老人家七十有六,身量不高,很瘦,旧而整洁的衣裤穿在身仿佛挂在衣架上。满头银发茂密蓬松,随意往后背着,消瘦的脸颊虽布满皱纹,但鼻梁高挺棱角分明,依稀显露出青年时代的俊朗潇洒之姿,浓眉下双目明澈,流露出旷达儒雅的神采。待我们落座后,鲁老赶忙拐进厨房,说灶上煮的牛奶溢出锅了,稍等。那会儿鲁老夫人刘颖西女士上街买菜还没回来。

  环顾四周,在陈旧局促的两室单元里,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家具摆设非常简朴,打理得干净整洁。书房兼做客厅,占据半壁的大书柜里整齐摆放着书籍,靠窗的写字台上堆着厚厚的稿纸。书柜对面的墙壁上挂有一幅铅笔素描:广袤苍凉的大地上,一个农夫扶犁挥鞭赶着马儿奋力耕耘。

  煮好牛奶,鲁老又忙着为我们倒水泡茶。交谈中,鲁老说着略带闽南口音的普通话,逻辑清晰生动幽默,偶尔还冒出几句不很标准的天津方言,让听者如沐春风。柯老将我拜师求教的愿望说明后,鲁老欣然应允。我们临走时,他将新出版的回忆录《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送给我,嘱咐常来走动。打那之后,我便成了鲁老家的常客,隔三岔五带着诗稿登门求教。

  到鲁老家拜访的客人中,既有官员、文艺界人士,也有售票员、车间工人、公司职员等和我一样的草根文青,鲁老皆一视同仁,真诚相待。著名魔术大师曾国珍先生是鲁老家的常客。记得曾老爷子身材消瘦精神矍铄,85岁高龄还登台表演。出行时骑辆小三轮,蹬得嗖嗖飞快。虽然身世不同,人生轨迹各异,但共同的情怀、相似的际遇让二老成为知音挚友。是啊,灵魂形似的人自然会聚在一起。

  有一回,二老聊起了魔术。鲁老道:令尊当年帮助蔡锷将军从老袁眼皮底下逃离北平;你在长沙和薛岳结下了梁子,被通缉追杀,乔装改扮巧奔妙逃虎口脱险。难怪你的魔术都离不开个“遁”字,看来绝非偶然。曾老说:当年你在上海滩护送一明星演员,甩掉特务的围追堵截,证明你也有“遁”的天赋,若咱俩早些相见,兴许也成了魔术师,一块儿登台表演大变活人多乐呵……听着二老唠嗑,史料中的铅字瞬间变成了活生生的影像,远比大片更精彩震撼。

  在鲁老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就到了饭口,鲁老便留我一同用餐。刘姨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在主客谈笑风生中端上了饭菜,虽无七碟八碗的丰盛,但一荤一素的搭配,令人吃得开胃舒心。有一天又到饭口,鲁老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他学会了一道菜——大白菜炖回锅肉,特好吃,现在就下厨露一手。鲁老像模像样地系上围裙,把煮好的五花肉放在案板上一片片切好,躬着瘦瘦的脊背凑近锅台,待油滚热后把肉片倒入锅中,只听刺啦一声满锅油花暴起,几滴油点子溅在他那骨节突起、筋脉纵横的手上。刘姨赶紧拿湿毛巾擦拭,心疼地数落老伴儿总是笨手笨脚。鲁老咧嘴笑笑,那表情仿佛一个捣蛋的小学生被班主任逮个正着。鲁老悄声跟我“抱怨”,你这位刘姨管得严着呢。以前有个习惯,每天早晨5点左右醒来,就点燃一支烟,边抽边构思创作。结婚后,在刘姨的严格管控之下,硬是把几十年的烟瘾给戒了。

  待火候够了,鲁老蒯了两勺豆瓣酱,加上辣椒面翻炒拌匀,随后倒入大白菜,盖上锅盖慢炖。操作时那一丝不苟的神态和他提笔写作时简直一模一样。肉的油香和菜的清香,混合成浓郁的烟火气溢满房间。半小时后,这道菜就上桌了。

  一大盘热气腾腾、红亮油润的回锅肉,就着米饭越嚼越香回味无穷,真是一道难得的美食。看着我大快朵颐的样子,老爷子露出慈祥的笑容,如同又完成一部得意之作。他不断给我夹菜添饭,说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吃完了还让刘姨再盛一饭盒,让我带回去给家人尝尝地道的“鲁记回锅肉”。后来我也试着按同样的食材、配料做这道菜,却怎么也做不出鲁老烹制出的味道。

  鲁老对我们这些后生晚辈给予无私的扶持和提携。每次携文稿登门求教,老人家都戴上花镜认真阅读,一笔一画地圈圈点点。既肯定了我的文笔,更一针见血指出硬伤——没有生活。那时的我只浮于文字表层摸索诗意,纠结于“诗是情感的自然流露”与“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在两种对立的创作理念之间茫然无措。对此,鲁老说:“现在要写的还是很多的,但首先要真正有感而发,这需要去热爱生活,从这片土地,从亿万人民那里汲取诗情,从细微处挖掘诗的金子。同时,要下功夫锤炼写作技巧,将世间的真善美通过鲜活灵动的文字跃然纸上。从事文学创作是很苦的,一切美的东西都需要经过一番卓绝的努力才能获取……”

  鲁老强调,创作不能闭门造车,写出好诗就要不断突破自我、勇于创新,走出去多交流。他给米斗老师写信,推荐我加入昆仑诗社。为帮助我进一步拓宽视野,鲁老又让我参加《人民文学》等国家级文学期刊组织的笔会,与当代文坛名家面对面学习座谈。一年多过去了,我的诗歌创作有了明显的长进,作品还入选了《中国当代青年诗人诗选》。为激励我的创作热情,鲁老承诺,等我完成第一部诗集他给作序,并推荐我加入作协。

  然而,现实却让我与咫尺之遥的文学梦擦肩而过。由于命运齿轮的阴错阳差,我中专毕业后工作却泡汤了。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何去何从,我第一次感到那种坠入谷底的失落与无助。参军吧,鲁老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鼓励我:用青春热血报效祖国,才是人生最豪迈的诗篇。到军营这个大熔炉中千锤百炼,来一次脱胎换骨的重生。鲁老将珍藏的一本纪念册送给我,在扉页上题写了他的诗歌代表作《泥土》。

  带着恩师的期望与嘱托我投笔从戎。在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每当遇到沟沟坎坎,便想起鲁老的谆谆教诲,他的诗与人生所立起的精神丰碑,像一道光穿透至暗,引我前行。到了知命之年,虽然尚未写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但在岁月的沉淀里,慢慢领悟了生活的本真。其实生活就是一首永远写不完的诗,无需刻意雕琢而自成韵律,在苦辣酸甜中浸泡,在寒来暑往里坚守,在波峰浪谷间扬帆。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版权说明:天津日报所有作品,版权均属于天津海河传媒中心,受《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的保护。所有关于天津日报内容产品的数字化应用,包括但不限于稿件签约、网络发布、转稿等业务,均需与天津海河传媒中心商谈,与天津海河传媒中心有互换稿件协议的网站,在转载数字报纸稿件时注明“来源-天津海河传媒中心天津日报”和作者姓名,未与天津海河传媒中心有协议的网站,谢绝转稿,违者必究。
天津海河传媒中心法律事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