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一深,空气里就漫开一种稠得化不开的香。不若春花的浓烈,也不若夏荷的清冽,是一种带着烟火气的、暖融融的香——五谷在阳光里晒透了,把整个季节的饱满都酿成了这缕人间味道。
村后的稻田该收割了,远远望去,一片金黄,像铺了块巨大的金丝毯,风一吹,“毯”上就起了波纹,哗啦啦的,像稻穗在说话。农人们戴着草帽,看收割机把大片大片的稻子揽进怀里。偶尔有稻谷从稻穗上掉下来,落在泥地里,农人也不捡,笑着说:“给土地留些,明年它还会还给我们。”我站在田埂上,看阳光落在稻穗上,每一粒稻谷都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凑近一闻,稻花香还没散,混着新土的气味,飘散出最朴实的秋味。
打谷场边的糜子也黄了。糜子秆儿比我还高,顶着红褐色的穗子,风一吹就晃一晃,像一串串小灯笼。父亲把糜子捆成垛,码得整整齐齐,说要等个好天儿脱粒。我躺在糜子垛上看天,天特别高,特别蓝,云走得很慢,像被谁用线牵着。有时候会有鸟群飞过,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说“该收粮啦,该收粮啦”。
最热闹的是晒豆子。黄豆、绿豆、红豆,母亲把它们摊在苇席上,摊得薄薄一层,让太阳好好晒着。豆子在席子上滚来滚去,偶尔有几颗滚到地上,我就追着捡,捡满一小捧就交给母亲。母亲笑着摸我的头:“攒着,等冬天给你煮豆子饭。”
玉米是最后收的。玉米秸还青着的时候,玉米棒子就已经鼓得发亮,外皮裹着几层绿衣,剥开来看,玉米粒像排列整齐的金珠子,咬一口脆生生的,带着点儿甜。我和弟弟常比赛掰玉米,谁掰得多谁就能先吃煮玉米。玉米秸被砍下来,捆成捆儿立在田里,像一个个稻草人,守着空荡荡的地,等着明年再长新苗。
邻居张奶奶家在晒红薯干儿。她把煮熟的红薯切成条,摆在竹筛里,放在院子里的晒架上。红薯条晒得半干时,会渗出些糖霜,亮晶晶的,勾得人直想咬一口。张奶奶见我盯着看,笑着递过一根,“尝尝,自家种的红薯,甜得很”。我接过来,咬一口,软糯香甜,甜汁在嘴里化开,暖到了心里。“今年红薯收得多,晒些红薯干儿,冬天给孩子们当小零食。”张奶奶说这话时,眼睛眯成了缝儿,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五谷丰登的甜。
傍晚的打谷场最是热闹。父亲和几个叔伯扛着木锨,把晒透的稻谷往麻袋里装,“哗啦哗啦”的声响,像秋姑娘在唱歌。母亲们则围坐在场边的老槐树下,一边摘着新收的棉花,一边聊着家常,手里的棉桃炸开白绒,落在衣襟上,像沾了层细雪。我和弟弟提着小竹篮,在谷堆旁捡拾散落的谷粒,偶尔抓起一把谷子往天上撒,金黄的颗粒穿过夕阳,落在地上,引得大人们笑着嗔怪:“慢些,别糟践了粮食。”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原来古人说的“岁稔年丰”,从来不是书本里的字眼儿,而是田埂上弯腰的身影,是晒场上滚动的豆子,是日子一寸寸攒起来的安稳,是藏在烟火里,最踏实最幸福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