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的宝辇花会,是葛沽最热闹、最激动人心的时段。三十多道花会上街展演,上千名艺人浩浩荡荡,宝辇灯亭流金裹银,锣鼓喧天,万人同乐。其中有一位六十多岁、手举“现场总指挥”小旗的人,步履矫健、嗓门洪亮,时时引领着花会的节奏。他就是葛沽宝辇恢复制作第一人,跟宝辇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段如何。
自小在花会茶棚长大
学木匠其实另有想法
早年间,段如何的父亲在葛沽开澡堂子。每年宝辇花会开场前,抬辇的、踩高跷的、跑旱船的,无论年长年幼,都被段如何的父亲请来洗澡,分文不收。因为宝辇会有会规,抬辇和耍会的人也有讲究——行为不端的人、屠户、行孝不满三年的人均不能接触宝辇,抬辇人出会前必须沐浴更衣,以示对娘娘的尊重和敬仰。
段如何家附近有一道宝辇花会,名为“北街茶棚凤辇”,位于旧时葛沽北街脚行锅伙、原小火轮码头以西。小时候段如何问父亲,宝辇为什么都叫茶棚?父亲告诉他,茶棚能防风避雪,也为大伙儿提供看花会、观花灯的休息场所,一般在每年正月初八建成,到接驾结束时拆除。
只要茶棚一搭起来,段如何就天天泡在里面。有时在宝辇前高举小旗儿开道,按口令跑辇,脚步灵活不掉队;有时拿一个小板凳跟在宝辇后面跑,听到“打杵”口令,便和另外三个孩子把小板凳放在辇座四角,不偏不倚稳稳当当;宝辇进茶棚小憩,他还不闲着,一边擦汗一边为大伙儿让座、斟茶倒水。
站在造型独特、工艺精湛、色彩绚丽的凤辇前,段如何看得如醉如痴。有人劝他,快回家吧,不然家里人不放心啦。他不肯走,反而缠着对方,问这宝辇是怎么造出来的。人家告诉他:辇由三部分组成,榫卯结构,可以分解卸开。最上面跟帽子似的圆盖叫穹隆顶,俗称“皮拉帽”;中间八面体部分为辇龛,是供奉娘娘的地方;最下面是辇座,也叫须弥座。此外还有六十盏各种造型的灯,上下层叠,左右对称。
渐渐地,宝辇几百个部件的名字都让段如何弄明白了。他如数家珍一般向父亲转述,父亲越听越觉得有意思,暗想,这小子天生与宝辇有缘,将来一定是个宝辇花会的会头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宝辇花会活动取消。段如何长大了,在家总念叨花会的事。父亲说:“说不定哪天还能恢复,可到了那时候,谁还会制作宝辇呢?”这句话提醒了段如何,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学手艺。慕名找到木匠师傅邵德起,拜师学艺。一年后出徒,带着几个哥们儿弟兄干“土木工程”,谁家盖房子,打声招呼,他们从放线、开槽到垒墙,从上梁、铺顶到做门窗,一包到底。谁家结婚要打家具,他们召之即来,连三桌子、大立柜、被橱、写字台,一应俱全,包你满意。
段如何干这些活儿不收工钱,管饭就行,为大伙儿提供方便,也是为了练手艺。一来二去,十里八乡都知道了段如何的大名,知道了葛沽有这么一位能工巧匠。
搜集老资料老物件
立军令状复制宝辇
1978年春节,葛沽邓岑子村的长胜高跷上街演出,接着是长乐高跷、海乐小车会等,一起举办花会表演。1982年,葛沽耍乐花会恢复和新建了“十二道”,当地百姓更盼着传承了几百年的葛沽宝辇会尽快恢复起来。
1985年11月,葛沽镇政府牵头成立“葛沽地区文化遗产修复筹备领导小组”,将葛沽宝辇复制地点设在扳钳工具九厂,段如何担纲制作。他立下军令状,保证在1986年正月十六之前交工,不误宝辇接驾出巡展演。
这件事并不容易,除了段如何自己画的一张宝辇立面图之外,尺寸、图纸、样品、材料一概没有,就凭一门心思两只手,这无米之炊从哪儿做起呢?有朋友劝他:“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全镇几万双眼睛盯着,可别露脸不成现了眼。”但扳钳工具九厂党支部书记李洪昇对段如何十分信任,告诉他:“厂里的人你随便挑,要谁给谁,房子要哪间给你哪间,资金和材料也不用你操心,大胆干,一定能成!”一些宝辇花会的老艺人来到厂里,握着段如何的手说:“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尽管说话,宝辇做出来,葛沽镇人民给你们记一功!”
段如何感动万分,信心倍增。他物色能工巧匠组成制作小组,然后发动群众,搜集资料和散落在民间的宝辇配件。吴记木匠铺的老木匠吴云章的父亲曾做过宝辇,吴云章提供了一张施工图纸,上面有辇腿的尺寸,还送给他们一个宝辇“门狮”。他们又在十间房村搜集到了辇灯等配件。闵宝珍老人捐出了珍藏的宝辇老照片。
根据搜集到的资料、物件,段如何揣摩出整架宝辇的尺寸。俗话说,“车不担斤,肩不担两”,宝辇演出由八个人抬着进行,俗称跑辇,因此宝辇既要坚固结实,又不能太重。熬了七天七夜,段如何终于设计出一套图纸,总共25张!
与此同时,政府特批了两立方米优质木材指标、拨出专项资金,各界人士也纷纷捐款,筹集资金总计三万多元,在当时来说是一笔巨款。段如何对小组的工匠们说:“制作宝辇不同于打家具、做门窗,必须精心再精心,认真再认真,不能辜负了乡亲们的期望。”大伙儿都说:“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我们宁可脱一层皮,也要如期交工!”
葛沽宝辇接续传承
展演现场热闹非凡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木匠常用的锛凿斧刨体型较大,而宝辇结构精巧,需要用异形工具。他们购买和赶制了一批精细工具,比如“乴锯”,比韭菜叶还要窄。工艺问题也需逐一解决,比如宝辇底座的弓腿和蓬牙的制作,尤其是弯撑间衔接处的木艺,弯腿儿应该随着四周的空间弯曲下料,但一无模具,二无样品,经过几次试制,终于制作成功。还有木雕,一般的雕刻能自己做尽量自己做,精细的活儿就请来南方的专业师傅助阵。
大家齐心合力,经过21天的奋战,终于完成了宝辇的主体结构。几百个零部件,大到一米见方的底座,小到成串的珠子饰品,可谓榫卯处处特异,雕刻层层精细。又请来工艺厂的师傅协助刷油漆,由天津戏装厂承制了道具和服装。
1986年2月21日,农历正月十三,宝辇复制完工。葛沽二村十几位老花会艺人组成演职队伍,一声“起驾”号令,宝辇平稳地从工厂院内抬到大街上。小步颠,碎步跑,八字绕,口号响。艺人们虽然上了年纪,但个个精神抖擞、激情满怀。闻讯赶来的人们挤满了工厂的院子和展演的大街,争先恐后一睹新宝辇的靓丽身姿。
那段日子,段如何先后受邀为北街茶棚凤辇会、香斗茶棚宝辇会、海亭座乐会和东丽区苏庄子宝辇会设计宝辇和灯亭的图纸。各家茶棚宝辇会给予他适当的报酬——设计费500元。段如何推辞不过,又把苏庄子宝辇会给的设计费捐给了自己儿时就开始迷恋的北街茶棚凤辇会。当时,葛沽各界人士踊跃捐款,葛沽宝辇花会的八架宝辇和两架灯亭全部复制成功,上街亮相。段如何长舒一口气,葛沽宝辇花会终于接续上了!
1987年,葛沽镇成立葛沽民间花会协会,段如何任理事。1998年,段如何被推选为葛沽民间花会协会秘书长兼宝辇花会现场总指挥。2018年,他当选葛沽民间花会协会副会长。
每年正月宝辇花会展演“蹬街”期间,座乐会八辇两亭及法鼓、升平民乐等12支队伍,耍乐会高跷、竹马、龙灯、旱船及狮子会、娃娃会等24支队伍,共计2000余人,前呼后拥,旗帜招展,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作为展演现场总指挥的段如何,每次都提前到场,安排各道花会的待命位置,设定两侧的观众观赏位置,预留好展演空间。在他的指挥下,挂号、开道、引驾、伴驾……各种展演仪仗井然有序,隆重而安全。展演持续到午夜,待护送宝辇回茶棚,段如何再回家,已是第二天凌晨3点。一场又一场,一年又一年,段如何乐此不疲,因为在他心里,宝辇花会不仅是葛沽镇流传几百年的民间文化,也是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一块瑰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