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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2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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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岁那年,马识途写了这本书(图)
慕津锋

  2024年5月,我前往成都协助万梅老师整理马识途先生资料时,看到一本马老写在2019年荣宝斋日历上的《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手稿,这让我喜出望外。《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是马老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学术著作,亦是他出版的最后一部作品,写作这本书时马老已经104岁。放眼整个世界文学及中国文学史中,能在如此高龄完成这样一部全新著作,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人间奇迹”。马老又创造了一个纪录。

  (一)百岁执笔 说文解字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手稿。从2019年1月9日开始,马老正式动笔创作他的“说文解字”。在“一月九日”页的右侧,他用红笔划了三格:分别写着甲骨文、汉字、形训浅见。正文开篇第一页,马老从右往左写下了“人、人、大、太、立、天”六个字,对于这六个字,马老先写出每个字的甲骨文样态,再写出现在的汉字形态,之后又写出他对每个字的解释。譬如:人,侧立人形;人,侧卧人形;大,正面立人;太,正面立人,即泰字;立,正面人立地形;天,人头上加重,形容贵重,后改书一横成天字。

  在其后的大部分页码中,马老一般每页写有6到8个字,但也有写1个字、2个字、3个字的情况。对于每一个字,他都认真地写出解释,让人一目了然地看出此字的含义。我认真地数了数,正文总共200页,每页为50字左右,粗粗地算下来,这一本手稿字数在1万字上下。

  在“五月廿五”页背面和廿六这一页,马老写下了一大段文字:“视力大退,眼已近盲,只得从此停止甲骨文说解了。前已说至10页,尚有9页上甲骨文只付缺如矣。有心学者可照《甲骨文字典》(四川大学编)继续说解。此生休矣乎?二〇一九年八月一日于成都,八月十五日赋闲无聊,又检视甲骨文表,觉有我可说解者,兴味忽来,于是又勉力试解,不计正误也。”由此可见,马老在创作两个多月后,因为用眼过度,导致眼睛出了问题,无法继续。但心中的那份执念让他稍过几天后,再次提起笔。

  在“七月廿八”这一页,马老记下这样一段文字:“对照甲骨文列表,选若干加以说解稿完成,未计我个人之见解也。所附甲骨文原图形,多有草误,以甲骨文列表所标注者为准。二〇一九年八月一日马识途记。”

  在“七月廿九”这一页,马老又写下这样一段文字:“以上共六百 从一月九日至七月廿九日 约字。”

  我翻着书稿,字里行间中似乎看到了马老拿着笔伏在书桌上认真创作的样子。马老实在太勤奋了,百岁后他又完成了四部长篇作品《百岁拾忆》(100岁)《夜谭续记》(104岁)《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106岁)《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106岁),除此之外,他还出版了十八卷本《马识途文集》(103岁)。其勤奋,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其成就像一座高山让人仰望。

  (二)西南联大 结缘甲骨

  谈起马老与甲骨文的渊源,还要追溯到20世纪40年代。那时他在西南联大求学,正是在昆明,马识途才真正接触到甲骨文。1943年9月,28岁的马识途选修了中文系教授唐兰的“语言文字学专业课程”,最开始听的是文字学必修课“说文解字”。为学好这门课,马识途特地从高年级同学那里半借半买了一部《说文解字注》。专修此课的学生只有五六个人,他是岁数最大的一位。当他走进教室时,唐兰教授以为他是学校的其他教员,不解地问马识途是哪个系的,马识途说自己是选修此门课程的学生,唐兰教授吃惊地说:“你来修这冷门的课,那是要陪坐几年冷板凳的哟!”说完此话,唐兰教授转身开始讲课。唐兰教授是我国现代著名的文字学家、历史学家、金石学家。他在金文、甲骨文等古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古代史学等诸多领域都有很深的研究。

  唐兰教授的讲课总是结合社会实际,以故事的形式深入浅出地讲解,十分有趣。唐兰教授认为他所讲的《说文解字》是一门最有兴味、最有学术价值且最重要的学术课程,这门课与中国文化的演变发展其实是有着密切联系的。唐教授的课激起了马识途研究古文字的兴趣。但由于革命工作的原因,他毕业离开西南联大后一直没有再对古文字进行系统研究。直到20世纪80年代离休之后,马识途在文学创作闲暇时,回忆起当年所学,试图开始撰写“甲骨文拾忆”,断断续续,这一写就是近30年。

  2019年年初,马老在完成对《夜谭续记》的创作后,想到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就是对甲骨文的说文解字。于是他开始集中精力,埋头于字典与书稿中,这就有了这部马识途“说文解字”手稿。

  但要说到后来出版《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的契机,则是因为2019年11月纪念甲骨文发现120周年座谈会在北京召开。马识途看到此消息后兴奋不已,他深感自己身上也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这时,他也想到自己这部未创作完成的“书稿”。

  为了完成这部著作,并向当年的老师们呈报自己迟来多年的课业,2019年年底,马老开始加速写作,他决定将自己这本“甲骨文拾忆”书稿写完。心中的那份信念和执着支持着他,于是他利用一切时间,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写作中,一口气写出了属于自己的甲骨文书稿。

  (三)细改精编 成就佳作

  当得知马老有此新作后,四川人民出版社经研究,觉得该甲骨文研究笔记非常珍贵,很有学术价值,决定出版。知道这本书有机会出版,马老非常开心。方在此期间,他不断对书稿进行认真修改,倾听各方意见,并与编辑多次沟通。2021年3月3日,马老专门致信四川人民出版社黄立新社长。在信中,马老写道:“你们编辑工作很忙,辛苦了,谢谢。有几件事请考虑:1.书名由你们定,我意叫《甲骨文拾忆笔记》。2.原序言(1—6页),我想抽调。我另写了序言稿送来,请酌。3.草稿上写的甲骨文太差,可否都用红字,找标准甲骨文字编入。4.原稿错别字请校改。5.编成稿本请待定稿前,交我复看一下。谢谢。马识途 2021.3.3。”

  2021年3月23日上午,四川人民出版社黄立新社长带着该书编辑一起到家中拜访马老,谈了他们对这本著作的最新修改意见。黄社长刚落座,马老便拿出自己最新写好的甲骨文形训浅见笔记本。马老一边翻阅笔记本,一边对黄社长说:“上次把书稿给你们之后,我又继续解读,这次解读的字更全面、更准确,可以把之前的全部替换了。”原来,自从2021年1月22日把书稿交给四川人民出版社之后,马老又重新读了当时市面上几乎所有的甲骨文专著,并对甲骨文从头至尾进行了详细梳理和解读。翻着笔记本,见马老批注之细致、解读之全面,黄社长惊叹道:“马老107岁高龄,博闻强记,思维敏捷,精益求精,完全靠回忆在不到2个月的时间里又写了如此多的内容,实属罕见,难得难得。”黄社长向马老介绍,书稿正按照之前制订的编辑出版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除了原件扫描、文字录入、专业人士撰写甲骨文、文字梳理、甲骨文插入等流程外,责任编辑已经进行了3次仔细审稿。上、下两卷的初稿已成雏形,附录则需要再把马老所给的最新修改内容加进去,整个书稿就完整了。“我们将尽最大的努力,争取让此书尽快面世。”马老听到出版社这样说很高兴,他说:“你们审完后,要出版前我还要再看一遍,必须再看一遍,不能有差错……”“我这个书不是什么高深的甲骨文学术书,就是给大家科普一下甲骨文,供大家消遣读的。”说完,马识途握着该书编辑的手说:“你们做这个书很辛苦,我要给这个书题写书名。”3月28日,马老在家校阅完毕《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书稿后,便联系出版社取稿。当天,编辑蔡林君便赶到马老家中。马老告诉蔡林君,书稿里的那些甲骨文最好是采用字典里正规的甲骨文,后面排好后一定要再给他审阅。当月,马老还为即将出版的《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写了一篇《后记》。

  同年5月21日,编辑蔡林君再次拜访马老,商谈《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封面设计等问题。马老建议封面使用龟甲上有甲骨文的图片,他指着蔡林君需要他处理的问题清单以及第三部分稿子,信心满满地说:“这个稿子,我一天就可以看完。”5月29日,编辑蔡林君再次拜访马老,取书稿。马老告诉责编:“我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很多问题是很难查的。”编辑蔡林君打开书稿,看到自己前几天提出的近100个疑问,马老用笔在书稿上一一批注说明,字迹工整,每个问题都给出了详细解答。马老对蔡林君说:“那个字典字很小,但是我都一个个地认真查证了的。”当蔡林君问马老“字以群分,物以类聚”中第一个字是“方”还是“字”时,马老拿出身边不远处的木盒子,那里装着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马老翻开书找到那句话。他在批注上写:“此我本欲引用王念孙写《说文解字注序》‘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但我故意改‘方’为‘字’,以申我义。是否校正为‘字以类聚,物以群分’,请酌。”其后,马老又拿出几本杂志,指着其中的一个封面说可以选用那个有兽骨龟甲的。

  经过几个月的辛苦努力,2021年10月,《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一书正式出版。在扉页,印有这样一句话——谨以此书献给西南联大及罗常培、唐兰、闻一多、王力、陈梦家等大师们。

  10月21日,编辑蔡林君送来正式印刷的新书《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马老非常高兴,他拿出放大镜,从封面、版权页、封底到正文、图片一一仔细浏览,赞叹道:“没想到你们把这个书做得这么漂亮,我非常满意。”马老端详着新书说:“很好,不论从编辑还是装帧,都是做得非常好的,我很满意……这本书是我所有书中装帧最漂亮的。”11月2日,《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由四川人民出版社正式推出。

  《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出版后,受到各方好评。大家认为马老的这部新作不仅是一部学术著作,更是一部承载着历史记忆、文化根脉和精神力量的经典之作。它通过对甲骨文的解读和对西南联大精神的再现,为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提供了重要借鉴,同时也为当代社会注入了宝贵的精神动力。

  2024年3月28日,110岁的马老在成都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马老离开我们整整一周年了,但我们相信他所留下的丰厚文学遗产必将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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