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太平街初级小学是我的启蒙地,学校不大,位于上太平街与福胜街毗连处,离我家不出二百米。上学时,每天经过街上的店铺门口,望得最多、跑得最勤、印象最深的要数南货店“惠来兴”。听街上老人们讲,“惠来兴”是民国初年的老店,公私合营后旧貌换新颜。整条街的南货业数它规模大、品种齐、花色新——秘制橄榄,香气浓郁,浑身乌亮,嚼劲厚醇;灯芯糕,条子匀均,朗实柔顺,爽口清心;酥心饼,油质淳润,色泽金黄,味甜鲜嫩。拆零的香烟,切碎的槟榔,样样有,还有白糖盐醋藕。它给街坊邻居带来不少方便,也予年少的我们许多欢欣时刻。
记得当时“惠来兴”有一年轻女营业员姓王,小孩子叫她王小姨;另一年纪稍长的男营业员姓李,我们唤他李大伯。王小姨长相端正,朴实大方,麻利认真;李大伯身体微胖,和蔼可亲。他们对顾客都很热情,但做派套路截然不同。
有一次我在王小姨手上称五毛钱太妃糖,她抓了大把糖粒子往秤盘上一丢,我看有这么多,心里蛮喜欢。她望下秤连忙拿走三五颗,我心立马紧一阵。再瞧,她又去掉一两颗,我心中凉一分。随着秤杆的摆动,最后她又悄悄拣下一颗,那一刻我心情很不好。李大伯就不同,有天近黄昏,外婆做肉饼,吩嘱我去称两毛钱的胡椒饼,我兴冲冲跑到“惠来兴”,上气不接下气。碰到李大伯称秤,他往秤盘上铺张纸,夹了十几片胡椒饼轻轻摆好放当中。他瞥下秤,添了三五片饼,这时我已舒了口气。再望,他又加了二三片,这下我高了兴。李大伯娴熟卷纸打包时,顺手又添了片饼说:“这张纸打了秤,还要补一片。”兴许肉里掺了胡椒饼,外婆做的肉饼格外香嫩,三扒两嚼,鼓眼一吞,那顿晚饭吃得过瘾。稍后更事,我觉得王小姨并没少我的秤,李大伯也没有多我的饼,倒是他后添的那一片,公道赚人心。
有一年临近春节,“惠来兴”忙不停,店里临时请了一个姓万的年轻人来帮忙。大人上“惠来兴”办年货,小孩在家想着新年快乐。对门的“四毛”、隔壁的“柱子”和我是“铁三角”,三人一起商量如何过个热闹年。“柱子”买了捆冲天炮;“四毛”买了把转珠连;我准备了长挂鞭炮两千响,小心翼翼将它拆成了单个。资源整合后,大家扯平均,约好年三十晚上守岁玩个通宵。吃完团圆饭相聚“惠来兴”,三人衣裤兜鼓囊囊的,好生得意。此时“惠来兴”鲜有顾客,略显清静。玩鞭炮需要火,“柱子”“四毛”各叼一纸烟,我老爸只吹“喇叭筒”(手卷的纸烟),家里也没有纸烟存货,我只好准备了买火柴的二分钱。“四毛”耳朵上还夹了支烟,见状将它递给了我。三人在附近架起场,焰火闪鞭炮鸣,烟雾腾腾年味儿浓。玩在兴致上,烟屁股熄了火,想买烟钱不够,我心里打转转,招呼都没打,一溜烟跑到“惠来兴”,只见万哥准备打烊上门板,我急忙挤进去买火柴,等他转身去拿货,我慌忙在前面柜台上摸了三根散烟,香烟火柴到手,转身就走。找到“柱子”“四毛”,忙将手中的烟每人分一根,当时他俩蛮高兴,我也没有跟他们讲过程。过后细思量,总觉得心里不对劲。
一晃数十年,“惠来兴”的货架上至今还放置着我们少时的草率和粗忽,她的温馨与公允仍在心室里原封未动,而那个曾经青涩莽撞的少年没再见识过那样的人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