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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8月2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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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俊 教山里的孩子唱古诗词(图)
文 王小柔
  梁俊

  广西南宁人,诗意教育实践者。在乌蒙山支教时给孩子们进行文学与音乐启蒙。央视《经典咏流传》第一季经典传唱人。编著作品《唱!童谣》《唱!古诗》《唱!宋词》等。

  梁俊编著

  《唱!宋词》

  认识梁俊,是他弹着吉他在央视舞台一侧唱清代袁枚的那首小诗《苔》。舞台中央,穿着苗族服装的女孩以清澈的嗓音应和着:“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其后很久,这首歌都是我手机里循环播放的主旋律。大山深处的孩子,因为一位支教老师,因为一首诗,打开了未来。

  出名之后的梁俊没有什么变化。支教的同时,他在云南大山里做人类学田野调查,所以我们的沟通总是在等待中持续着。

  今年7月,他和妻子晓丹又回到乌蒙山,那是他们多年前支教的地方。当年的学生早已长大,多数外出务工。乡里大兴土木,泥泞的土路翻修成平坦的水泥路,学校的校舍粉刷一新。在他们教过的学生中,留在此地的仅有女生王吉利,和她的孩子一起生活。孩子们都有孩子了。梁俊把自己的新书《唱!童谣》《唱!古诗》送给学生,希望妈妈小时候唱过的诗歌,小孩也可以继续唱。看着十年前在课堂上站着也能睡着的女孩干练地准备餐饭、照顾小孩,梁俊有些恍惚。

  他每年都会回来看看这些孩子,像是守着一个约定,又像是回乡探亲。苗族孩子们已经长大,苗寨也变了模样。小雨滴答作响,村寨和森林笼罩在雾里。

  这雾是梁俊熟悉的,乌蒙山的雾。

  故事开始时的故事

  由支教开始的爱情

  贵州省毕节市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在贵州接近川滇两省最边缘的西北角,乌蒙山贯穿全县。这里曾经是中国最贫穷的地区之一,山高雾大,并不宜居。2001年,深圳的吴彩金女士来到这里,看到孩子们上学路程遥远难行,于是筹集资金,联合当地政府与村民,建起一所学校,可以方便周围两座村寨的孩子就近入学。2003年9月正式招生,之后的十几年时间,由基金会资助办学,教职工皆为全国各地招募而来的志愿者老师。

  2012年,因为运营学校错过了陪伴女儿的时间,在这里驻守的校长夫妇不得已离开,向外发出需要老师的邀请。这一年,梁俊还在重庆的一间乐器行工作,节假日的时间都花在一所福利院的孩子们身上,与孩子们聊天做游戏,交朋友,带他们歌唱。辗转听到远方朋友传递的消息:一位在上海的女孩正在组织支教小队去贵州。那个女孩叫晓丹,大学时就热衷于公益事业,偶然得知贵州一所苗寨小学缺少教师,她决定先去学校看看,怀揣一腔热情在朋友圈中联络,第一个回应邀约的,就是远在重庆的,朋友的朋友,梁俊。

  这年冬天,一行六人的小队来到乌蒙山做前期考察。校长说:“太苦了,没人愿意来。”他们说:“我们愿意。”2013年,这一小队人马搬来铺盖卷,在这里陪伴孩子们。梁俊辞去稳定的工作,生活轨道像是突然转了个弯。他与晓丹也因支教相识、相知、相恋,步入婚姻的殿堂。

  2013年至2015年,包括梁俊与晓丹在内,有11位志愿者在此任教,他们接手学校的运营管理、教务课程建设。这里留守儿童居多,性格内向自卑,新入学的孩子不通汉语,没有语文基础,怀揣热情的老师们发现困难重重。

  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志愿者们逐步了解这里的教育状况,了解每个孩子。他们觉得不应当将城市里的教育体系照搬过来,也向诸多教育界的朋友求教,探索着,将适合本地孩子的课程带进课堂。苗族孩子天生能歌善舞,对色彩有非常好的感知力,有极佳的动手能力。学校逐渐有了完善的课程体系,语文课堂上,古诗文、绘本、儿童文学等源源不断地输入。

  乌蒙山里的桃花源

  教孩子学唱古诗词

  孩子们每周学唱一首古诗词,晨读时唱,午休时唱,放学路上唱,玩耍时唱,干活儿时唱……在课堂上,梁俊等老师还设计了多样的围绕诗词学习的内容,比如朗诵比赛、戏剧表演,深化孩子们对诗词的理解;在课堂外,古诗词成为孩子们的“流行歌曲”,也成为他们表达情感的支点。

  在梁俊创造性的“古诗唱识”教学中,这些孩子学习了一百多首古诗词,其中有五十多首是梁俊专门谱曲,孩子们早已唱诵得烂熟于心。数量并不是用来炫耀的指标,却是发生质变的基础。在孩子们接下来创作的大量诗歌、画作,随心所欲写就的文章中,老师们发现了积累带来的巨变。灵动的表达随处可见,梁俊说:“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乌蒙山,承载着他们自己的历史。”一年之后,孩子们的成绩从全乡垫底跃至名列前茅。

  一把吉他,几个和弦,一首古诗,面对蓝天与大地、雾气与山谷,浅吟低唱间,大人和孩子皆沉醉其中。当他们在山野间不自觉地唱出“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或者“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他们体验到了诗歌之美、文学之美。

  唱起来,孩子们通过身体感受到美,提高了语文学习的兴趣与能力。梁俊致力于以音乐为载体的教育实践——音乐也许可以达成无形的教育,音乐也许可以完成最本质的文学启蒙。

  老师们心里一直有一个信念——每个孩子都是宝藏,老师们努力制造光和热,温暖每一颗幼小的心灵,带领孩子们向前走。梁俊等11位老师在乌蒙山创造了一个桃花源,那是超然于环境与现实之外、文学与诗歌环绕的场域。师生在课堂外成为打成一片的朋友,一起爬山、踢球、唱歌,老师们是孩子们值得信赖的大朋友。

  结束支教,梁俊与晓丹回到城市,与其他老师一起,将孩子们的习作、画作整理并编辑出版,作为那段时光的纪念,送到每个孩子的手上。每个孩子都能够看到自己的习作印成了铅字,还能看到时隔一年老师们满怀爱意的评语。

  这本书被命名为《乌蒙山里的桃花源》。

  大山里的一切

  重塑了老师们的心灵

  2018年春节,央视《经典咏流传》节目迎来了第一位素人歌者,他以“前支教老师”的身份,带着五六年前在乌蒙山教过的学生登上舞台,演唱了清代诗人袁枚的小诗《苔》。当苗族孩子们用原始又清亮的童声唱出诗句,台前的评委潸然泪下,电视机前的观众也记住了梁俊的名字。

  如此简单的一首小诗,梁俊唱给乌蒙山里的孩子们,唱给同样从大山里走出来的自己,更唱出了千万普通人的心声:哪怕是不被关注的人生,也能绽放生命的精彩。歌声中,千万观众第一次知道了乌蒙山,知道了在那里有一群苗寨的孩子,知道了他们与支教老师之间的故事。

  这首小诗来源于梁俊支教时期的创作,他弹着吉他教给孩子们。五年后的孩子们也许忘了这首诗叫什么,但当熟悉的旋律响起,他们便异口同声地唱了起来。这是那两年多时间里他们的日常,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是他们与已经天各一方的老师之间最紧密的链接。

  一首小诗一夜之间火遍大江南北。乌蒙山支教时期的种种记忆涌上所有支教老师的心头。如今,这些老师各自继续着自己的人生,乌蒙山里那两年多真切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们。那是真真切切的给予爱的一段记忆,而他们的感受是:给予比获得更让人喜悦。老师们带给大山里的孩子新的讯息,而大山里的一切,重塑了老师们的心灵。

  自从离开乌蒙山,梁俊找到了自己的方向:继续将古诗词谱曲演唱,唱给更多的孩子听。2016年,他与晓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梁俊将童谣也编入唱诗词的创作序列之中。

  一夜爆火很快就成为过眼云烟,但梁俊却一直都在做着属于自己的这件小事。2020年,辑录了60首中国民间童谣的《唱!童谣》出版,配有60首双语歌曲;2021年,容纳120首古诗的《唱!古诗》出版,古诗被做成了简单质朴的民谣音乐;2024年,36首风格多样的《唱!宋词》出版,一千多年前的宋词被重新唱了出来,动人心魄。

  两百多首歌,选编、谱曲、演唱、录制。回望这不到十年的时间,那每天坚持做的小事,当真开出了花朵。全国有近20万个家庭跟着梁俊唱着童谣、古诗,许多大人陪孩子唱的同时,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现在,梁俊和晓丹生活在重庆。《唱!古诗》出版后,他们成立了“苔基金”,助力乡村小学的诗性教育建设。每一年,他们都会组织热爱公益的朋友去山区短期支教,会在公益活动的现场现身。梁俊永远是吉他和弦轻扫,带着孩子们就唱了起来。

  山里的孩子通过支教老师

  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流水一样的老师来了又走,是多数乡村小学的现状和困境。留不住人才,留不住老师,也留不住本地的孩子。梁俊教过的孩子们悉数离开乌蒙山外出务工,十年间,这里看起来什么也没改变。回望支教的日子,结果是什么?意义何在?大山里的孩子们是否因为这样的爱心接力,就能拥有改变人生的可能?

  梁俊说:“我不追问这个结果,因为所有意义已经在当时的交往与陪伴中产生了。”改变产生自交互之间,五湖四海奔赴而来的老师,带去了各种各样的声音,让这不通路、不通水电和网络的山沟里的孩子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人生的路,不只有一条;人生的路,可以大胆地走一走。

  所有的理想主义,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都化成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许是一次屋舍的修缮,也许是一次鸡飞狗跳的家访,也许是哪个不言不语的孩子终于唱出了第一首歌……每一次付出都是喜悦,辛苦换来的是真实的幸福,这幸福无关乎名利,只源于人与人之间最单纯的交往。

  晓丹有同样的领悟,作为老师,她希望这些孩子能多一些时间在学校里读书,无论中学还是中专。可终究不是这样,那一届80%的孩子没念完初中就出门打工了。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但晓丹也说:“支教的意义,并不在于你能改变什么,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而在于过程。这个意义对孩子和对我们自己都是一样。孩子通过我们看见了外面的世界,那时年轻气盛的我们,通过孩子们学会了如何去做好不起眼的小事。我想,他们不会忘记一个用音乐来教语文的老师,不会忘记每一个真心实意爱过他们的老师。”

  身为女性,她也更关注山村女孩的成长。苗寨的女孩一般不到20岁便会结婚生子,她教过的那些女生也基本如此。但历年回到乌蒙山,她却从女生们的成长中看到了改变:“她们已然与上一代女性不同,在规划自己可以做什么的时候,在陪伴孩子的时候,便显露出来。她们会陪伴孩子阅读,而且她们都拥有了陪伴孩子阅读的能力。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小步,而这一小步将会带来一代又一代的托举。”

  梁俊每次出书,都会回乌蒙山,送给当年的学生。学生们有了孩子,将这些诗词唱给自己的孩子听。那是他们幼年的美妙回忆,梁俊又用书与歌,帮助他们将美好传递下去。年轻时的支教老师们,用山中的那些日日夜夜换来了心灵的巨变:所有大事,都是从微不足道的小事做起。接受自己力所不逮,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梁俊访谈

  未来的乡村教育 

  还有很大的探索空间

  问:《唱!宋词》出版后,您还有其他的“唱”系列要做下去吗?

  梁俊:有。我也想在《诗经》和乐府中选一些篇章,唱出来,希望做到内容由易到难,跟着孩子一起慢慢长大。

  问:乌蒙山的孩子们大多没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辍学务工,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梁俊:现在他们在全国各地找到了工作,建立了自己的生活,结交了朋友,经济独立。他们在上小学时已经拥有了较好的阅读能力,跟他们的上一辈截然不同。我回去跟他们相处,觉得他们现在已经很好了。

  问:通过支教,您对乡村孩子的教育有哪些不一样的想法?

  梁俊:有的,我仍觉得这些山里的孩子值得获得更好的教育,但应该是差异化的教育,不能照搬城市孩子的教育体系。他们有很多天生的优势,创造力、动手能力都很强,他们从小与自然生长在一起,对自然的感知能力也很好。我觉得,乡村教育未来还有很大的探索空间,也许他们能够接受更好的职业教育。

  问:听说您最近在山村中做人类学田野调查?

  梁俊:去乡村支教,让我真正地深入乡村,看见了他们的生活。我们希望孩子们受到更好的教育,读书让他们走得更远。但我在这些年无数次回到乡村,一直试图洗掉自己身上的某些城市人、文明人的执念和傲慢。我在云南的山沟里走,看见村落的生活,去了解他们的生活逻辑、生活法则和系统,了解他们的文化,希望能更多地思索乡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融合。

  问:田野调查与您的支教经历以及一直以来做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梁俊:支教、给孩子们做书到现在,我觉得自己一直走在同一条路上。支教之前,我经历过城市青年的迷茫,疑惑自己是否就要走那条人人都走的路?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些灯火通明的繁华。支教的时候为孩子写歌、唱古诗词,让我发现,现代人的很多天然的人的属性,反而是被过量的知识和信息压抑住了,所以音乐可以帮助大家将自己拉回到人原本就有的感知层面,能够有感受力,就能够读懂古诗词,可以帮助我们成为更好的现代人。至于做乡村调研,是因为我想探索文明的融合与发展,我发现了这条路,想要一直向前走。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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