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之下,黄熟的麦浪在微风中起伏,轻柔的麦香丝丝缕缕,在空中荡漾。每到麦收时节,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这样的画面。“芒种三天见麦茬”,是我的故乡冀中地区的一句谚语。如今,虽然离开老家已经几十年,但童年的记忆,仍然让我与“芒种”这个因农事耕种而命名的节气,保留着无法割断的联系。一到芒种,总是自然而然地想起家乡,想起童年的麦收时节。
在冀中地区,冬小麦的播种时间大约是在秋分这个节气,正所谓“白露早,寒露迟,秋分麦子正当时”。小麦的生命周期要经过寒冷的冬季,到了春天,沉睡的小麦才会欣欣然地随着气温的上升,拔节、孕穗、抽穗、开花、灌浆。进入6月,就到了小麦一天一个样儿的快速成熟期。开镰的日子是很有讲究的,就算是大半辈子跟农田打交道的高手,也必须亲自到田间地头儿搭上几眼。割早了,颗粒不饱满,不仅会减产,还会延长晒场时间,加大遇雨的风险。割晚了也不行,即使仅迟一两天,麦秆儿也会变干变脆,打腰子的难度就加大了。打腰子需要的麦子必须是半黄半绿的,熟得过了火儿,捆腰子时一发力,腰子就会断开,即使同一畦的麦子,成熟时间也不会完全一致。这时,就需要满地去找黄少绿多的麦子,割上一抱,专门打腰子用,这种情况就叫找腰子。在老家,如果需要找腰子,是一件挺丢人的事儿,会被邻家笑话。打腰子是一项看似简单,但需反复练习的技术活儿。割下一把麦子,单手握紧麦穗儿一侧,另一只手将麦子从中间劈开,让两半儿麦穗儿相对,用手一扭、拉紧、展开,一个结实的麦腰子就打好了。
割麦子的时候要弯下腰,左手抓住麦秆儿,右手握紧镰刀,镰刀要紧贴麦根从前向后用力,留下的麦茬儿越矮越齐越好。割麦子可不完全是熟练工,麦子割得快慢,不单与一把抓麦子的多少有关,也与收镰的速度和节奏有关,而收镰的速度与节奏,又取决于握镰人的力量和技巧。也有割麦子的新手,自认为力气上不输人,又掌握了一把多抓的窍门儿,一抓下去比老手儿抓得还多,而收镰时却不顺畅,有时还需多挥一次镰,反倒降低了效率。如果比试谁行谁不行,差距有多大,一般只需一袋烟工夫就能见分晓了。割麦子时,还有一个重要的注意事项,就是收镰时一定要抬起脚尖儿,身体稍稍后倾,否则,收镰需要的力量一旦与预判需要的力量不符,就有可能使自己的腿部受伤。割麦场上,锋利的镰刀伤到迎面骨而呼呼流血,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麦子拉到场上,就开始了晒场、轧场、扬场。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抢农时,抢的往往就是极端的自然条件。夏日正午气温最高的时候,恰恰是晒场、轧场的最好时机。为了得到最好的效果,人们哪还顾得上杈子把儿如同被火烤过一样地烫手,日头像红辣椒一样地毒辣?扬场的技术与打腰子、割麦子又不一样,往往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人拿手。生产队时期,一个队里也就那么三四个人。分产到户以后,人口少的多是找能人帮忙;家里人口多的,被逼无奈也得学,但即使有悟性不错的,只需一簸箕甩出去,行家就能看出端倪了,他们挂在嘴角儿上的笑,含义是比较复杂、很难解读的。这种笑,如果被不相熟的外人看见,大抵是会误解的。
麦收时节,大人们的快乐应该是麦子即将成熟,放眼望去的遍地金黄,是镰刀割断麦根时美妙的“嚓嚓”声,是割到地头转身回望满地麦个子的整齐队列,是晒场、翻场时手中杈把儿反射回来的沉甸甸的感觉,是傍晚收场垒垛时宁可多出力气增加高度,也不愿另起炉灶的选择和决策,是或坐或立观看扬场时蔚蓝天空中那道美丽的弧线,是扬场后地上堆起的麦粒儿的山丘……大人们的快乐,来自喜人的收获,这是快乐的源头吧。
而我此时的快乐,是奔跑在满是麦茬子的地里逮蚂蚱,是坐在麦个子上搓麦仁儿,是挑选全绿的麦穗儿回家烤着吃,是收场垒垛时在垛顶给大人添乱,是晚饭后偷跑到麦场上与伙伴儿们捉迷藏……童年麦收时节的回忆,就是我现在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