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文艺周刊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回到首页 | 标题导航
2024年05月30日 星期四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注 视(图)
甘以雯 题图 张宇尘

  我爱注视,注视着大千世界,注视着芸芸众生。因为生病,让我有机会现场注视着一些医护人员,注视着他们出于悲悯情怀,所作出的努力和奋争,注视着他们以非常的力量成就非凡的事业、闪烁着人性光辉的生命历程。

  癸卯兔年,因为头晕,我到一家著名的脑系专科医院就诊,检查出脑动脉有一个黄豆大小的血管瘤,住院十余天,做了一个微创手术。也算是因祸得福,手术成功,祛除了脑子里的一个“定时炸弹”,也获得了一次生命体验。

  我住的是一个三人间病房,入住不一会儿,一位白白净净、挺拔秀丽的姑娘,便出现在我的病床前:“我叫小雪,是这间病房的护士。以后您有什么事,找我就行。”说着话,她麻利地帮我装上了血压、心脏等检测装置。第二天一早,小雪将护士工作车推到病房开始工作,她先是给每个病人量血压、检测心速和血氧,然后又递药,呼叫陪床的病人家属取、送体温计,进行登记,还为需要检查的病人采血、备皮……从上班干到下班,忙忙碌碌,充满了精气神儿。我很喜欢端详小雪,觉得这身粉色上衣、白色长裤的护士装,穿在她身上愈发显露出那修长的双腿、挺拔的身材。不知怎的,看到充满热情、充满活力的护士小雪,我竟想起了我的姨婆。

  我的家族中出过好几位出色的护士,因此,我对护士有着特殊感情,对于出现在身边的护士,总会特别关注。我的姨奶奶佘蕴珠,按照江南一带的叫法,我称她为姨婆。姨婆出生于一个富商家庭,是一位很有个性的女子。那时,女孩子很少读书,我奶奶顺从父母之言,从小就学习“女红”,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早早就出嫁了,一连生了九个孩子。姨婆刚强倔强,不走一般女孩子的路,拼死拼活要读书,上女中时,听过一位洋护士讲课,鼓励女学生当护士,方便照顾女病人,姨婆便立下了当护士的志愿。她不顾父母的百般阻拦,离开家乡南京,考取了位于北方的燕京大学护理系。

  姨婆不仅自己选择了护理职业,还动员我的两个姑姑都报考了燕京大学护理系,毕业后都曾在协和医院工作过。姨婆与林巧稚是同时代人,林巧稚成为协和医院妇产科医生时,我姨婆是妇产科住院部护士长。也由此,当我成为成熟的编辑时,我特别约请《林徽因传》作者张清平,写作了《林巧稚传》。我三姑从协和到天津,当过天津市护士学校校长,改革开放后创建了天津医学院护理系,是首任系主任。退休后,她接受美国护理学会邀请,赴美用英文进行过护理学术讲座。六姑是北京一家大学医院的护理部主任。三个富裕家庭的小姐,都选择了护士职业,服务于人,奉献于人,一干就是一辈子,终生无悔。这成为我们家族的一份荣耀,每每想起,我都觉得脸上有光。1982年,我入院生孩子。在分娩痛楚之际,旁边守护的护士长伸给我一只手,让我抓住,说这样可以减轻痛苦。我即刻抓住了那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抓住,一直到孩子平安降生,我这辈子都记得那位护士温暖的手。

  这次住院近十天,每天都有主任和护士长查房,主任一般早晚带着两位实习医生查房,询问病人情况;护士长也是早晚带着护士们查房,在病房里走上一圈,在重点护理的病人床前停下问候;我赶上过周一院长兼神经外科主任查房,大家紧张得很。我也很好奇,非常用心地观察这位大名鼎鼎的佟院长如何查房。自从准备住进这所以脑系科闻名全国的医院,我从网上仔细地查阅了这家医院的主要医师情况,这位院长更是我关注的重点。他来自河北农村,博士毕业,曾经到美国进修两年,是美国脑神经外科最为著名的医学教授的五个关门弟子之一。回国后,他为该院建立了脑神经介入研究室,还带领一个团队与北京协和医院、天坛医院和深圳的医院多有合作。

  佟院长比我想象得要年轻,他中等个子,白白净净的,显得十分干练。他身后,跟着几位主任和主治医生。我很想和这位著名的医生聊几句,可是他确实太忙了,每个病人都希望和他聊上几句,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知道,有好几位从外地转来的病人,都在等待、期盼着能让院长亲自做手术。他每年要做一百多例手术,而且大多是大手术。我邻床是一位五十岁的女病友,脑动脉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血管瘤,是佟院长做的开颅手术。十天后,这个养牛专业户就戴着儿子为她买的花边帽,乐呵呵地出了院;还有一位江西萍乡转来的中学语文教师,颈动脉长了一个大瘤子,从当地医院转到这家脑系科专科医院,佟院长亲自做了手术,缝了十好几针,头上露着长长的伤疤,手术十多天后就平安出院了。

  佟院长查房速度很快,一般病人来不及插话,一个十分活跃的外地女病人追着院长问话,一直追到楼梯口。院长说:“我们分析了你的片子,动脉瘤比较小,可以先不手术,定期复查,你可以出院了。”病友问:“那我以后有问题来找您可以吗?您能负责手术吗?”院长回答:“可以,找我就行。我负责到底。”得到院长的肯定答复,那位女病友转忧为喜,忙不迭地就办出院了。

  我上了手术台后,觉得颈部有些难受,就烦请手术室一位年轻医生帮我垫垫颈部。他在手术室找了找,拿了一小团棉纱布垫在我右侧脖子下面。我仍然觉得难受,但不好再说什么。这时,主治医生尚主任进来走到手术台前,指着纱布团问道:“这是什么?”问清情况,他让我稍稍抬起脖子,将棉纱布铺平垫在我的颈椎下面。顿时,我觉得舒服多了。手术由这样的医生来做,心里踏实多了。说了一两句话,尚主任开始做造影,我觉得有个小虫子似的东西在大腿上爬,一点痛感也没有,人很快也就熟睡过去了。

  我手术后的第二天,尚主任来查房,看到我的情况良好,就让转到普通病房,第三天可以出院了。在出院前的那天傍晚,我和先生在住院部楼下散步,看到尚主任下班,就上前聊了几句。这时,他发现我先生脸上有一只蚊子,说了一句“别动”,用两个手指一下就捏住了正要吸血的蚊子。“啊,这灵巧的手指!”我想到相熟的另一家医院的一位主任说过,一个外科医生,至少要做上百例手术之后,手的感觉才能出来。而尚主任一年要做五百多例手术,他的手能不灵巧、心能不精细吗?这是位心灵手巧的医生啊!当我得知他来自山西昔阳农村时,便认定他学医肯定吃了不少苦,比常人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和汗水。

  为了从事护理事业,姨婆也吃过很多苦,不仅被错划“右派”,“文革”时还被下放到广西一家县医院当护士。她一个快六十岁的人,像年轻人一样工作,医院里最脏、最累的活儿都让她来干,她却没有怨言。一个月只有几十元的工资,她还经常拿出节省的钱,帮助当地的穷苦病人。改革开放后,姨婆迎来了人生的春天。她从县城返回城市,成为市中心医院副院长兼护理部主任。在等待分配住房时,她先住在我们家。每天晚上,她都趴在桌子上写啊、画呀,是在写“护理操作法”,医院需要严格管理,重新恢复过去的各种规章制度。据说,在医院召开的一次大会上,她提出了提高护理质量的措施,那时她又瘦又小,亮着嗓子讲了两个小时。她的奉献精神得到大家的认可,一生无儿无女的她成为医护界“护士奶奶”。晚年,姨婆受到医院无微不至的关照,直到102岁寿终正寝。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我深受教益。当我完全康复之后,我想感谢一下这些医护人员,便请一位书画家朋友,为医生们写了“杏林良相”“杏林懿人”横幅,以表达我对济世救人医生的崇高敬意。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版权说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所属10报2刊所有作品,版权均属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受《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的保护。所有关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及其子报子刊内容产品的数字化应用,包括但不限于稿件签约、网络发布、转稿等业务,均需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商谈,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有互换稿件协议的网站,在转载数字报纸稿件时注明“来源-天津日报报业集团-XX报”和作者姓名,未与天津日报报业集团有协议的网站,谢绝转稿,违者必究。
天津日报报业集团法律事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