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辞掉一家文学刊物的编外编辑工作时,编辑部领导为感谢我的辛勤工作,送我一盒包装精美的《贝多芬交响曲》原声带。文人馈赠礼品,为了免俗,大多独尊精神食粮。那时满大街的通俗流行音乐狂歌劲舞,磁带是时尚物品,于是编辑部领导就送给我比较高雅的交响曲原声带。
这盒进口原声带共有六盘,收录了贝多芬倾尽毕生心血创作的九大交响曲,也是他留给世人最宝贵的不朽杰作。特别是其中的第三、五、六、九交响曲尤为脍炙人口。我在写作的时候,也常听诸如莫扎特、海顿等音乐家的曲子,用作背景音乐,以助文思泉涌。我收藏的贝多芬交响曲仅有一二首,这下可全齐了。
几十年间,我常温习贝多芬的名曲,沉浸其中,倾听他内心的独白,领略他营造的音乐氛围,神驰于他架构的音乐空间。
人们常推崇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英雄》)和《c小调第五交响曲》(《命运》)。我尤喜爱后者。这首乐曲是贝多芬耳聋后,又面临个人感情生活的危机,渐生绝望的念头时创作的。换作常人,可能已经消沉郁闷到冰点,但艺术挽救了贝多芬,他最终战胜了命运,顽强地活了下来,写下这首不朽名曲。
《命运》一开始,就以沉重有力的“命运的敲门声”震撼人心,每个音节都是那么斩钉截铁,那么咄咄逼人,使人一开始就进入命运选择的领地。随着乐曲气势磅礴的层层递进,“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乐曲时而汹涌澎湃、排山倒海,那是象征人们在激烈的斗争中展现出的一种意志和决心;时而瞬间停顿,刹那凝滞,那是对命运苦痛的忧伤之情;时而又微波细浪,行云如水,仿佛激战之后,人们沉静而理智的一种思考……
在30分钟49秒的时间里,从庞大的乐队中所迸发出来的旋律,始终是一种生命的律动,一种对命运的抗衡,一种对生活的呐喊,“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屈服”,贝多芬用他独特的音乐语言和方式,具象化了自己的这句著名誓言。
我每听一次《命运》,总能感到一种生命向上的冲力和热力;总能感到自身脉搏强有力的搏动,似乎不只是在欣赏贝多芬的名曲,而是在进行一种心灵的思考。在生与死,善与恶,爱与恨,名与利,金钱与道德,坚强与懦弱,坚持与妥协之间,我们每个人都在抗衡、选择,人只有借助于这种压力和考验,才能凸显出性格的刚毅与否,才能看到生命的韧劲到底有多大。
贝多芬于1807年创作了《命运》,距今已二百多年,它所启示于人的永恒价值依然如故。我想,即便是一位对贝多芬音乐知之甚少的人,在平凡生活的某一瞬间听到这样昂奋激越、浩浩荡荡的交响乐曲,也会为之怦然心动,为之倾倒的。
《贝多芬传》中记载:贝多芬的一生坎坷不平,他经历了两次失恋的痛苦,从26岁起他的听力就出现问题并每况愈下,至1819年49岁时听觉完全丧失。然而他并没有倒下,依然执著地高扬生命的风帆。1824年,在音乐名城维也纳,贝多芬亲自指挥乐队演奏他的《d小调第九交响曲》(《合唱》)的首演,这是他一生中酝酿了许久的伟大作品,也是他全部作品的顶峰。此时他两耳全聋,完全凭着感觉完成了这次盛况空前的演出,震撼了台下听众的心灵,取得巨大的成功。
演出结束时,观众全部起立,经久不息地为他鼓掌,可贝多芬却什么也听不见,仍然背对观众默默地站着,直到一位独唱演员扶他转过身来。当看到数千观众为他狂呼鼓掌,为他挥动礼帽的激动场面时,贝多芬流下了热泪,帷幕在歌颂全人类团结友爱、胜利欢乐的时代巨响中徐徐落下。
三年后的1827年3月26日,贝多芬在孤独、病魔、痛苦中离开了世界。这天,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仿佛演奏一首大气磅礴的交响曲。三天后,维也纳两万多民众自发跟随贝多芬灵柩出殡,他们以发自肺腑的极大悲恸和崇敬之情安葬了这位旷世乐圣。
贝多芬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将在天堂里听到一切。”
161年后的1988年5月10日,中国作家沈从文也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在他的灵堂里响起的不是中国传统的哀乐,而是他生前喜爱的贝多芬c小调钢琴奏鸣曲《悲怆》的旋律。
这就是贝多芬音乐不朽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