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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1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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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随笔
爱而知其恶
憎而知其善
清风慕竹

  章惇是北宋与王安石一起锐意改革的政治家,但在《宋史》中,他却同蔡京等人一起被列入《奸臣传》,这除了修史者的政治立场之外,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他曾对国民男神苏轼极尽打压,使苏轼后半生九死一生。然而,公正地说,将章惇称为奸臣,还是比较冤枉的,章苏二人的反目,苏轼有大半的责任。

  苏轼和章惇曾经是好朋友。他们是嘉祐二年同榜进士,后来苏轼任凤翔府节度判官,章惇任商洛令,都为陕西路所辖。因为地域邻近,使得他们或公务或私下有颇多见面的机会,又是“同年”,二人“相得欢甚”,经常结伴游玩。

  《高斋漫录》里记载说,一次他们曾同游仙游潭,这里地势十分险要,“下临绝壁万仞,岸甚狭”,之间架有一座独木桥。章惇让苏轼在对岸的绝壁题字留念,苏轼战战兢兢不敢前往。章惇则步履轻盈地跨过独木桥,用藤蔓卷成的绳索,一头系在树上,一头缠住腰,“蹑之上下,神色不动”,然后用毛笔蘸着墨在石壁上写了几个大字:“章惇、苏轼来游。”章惇回来后,苏轼拍着他的后背说:“你将来必能杀人。”章惇问:“为什么呢?”苏轼说:“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顾惜的人,一定能杀人。”章惇听了哈哈大笑。

  从这些记载看,章惇胆子大,是个狠人。但这并不影响苏轼和他的友谊,相反,苏轼对章惇评价极高,他在写给章惇的信中曾说:“子厚(章惇字子厚)奇伟绝世,自是一代异人。至于功名将相,乃其余事。”

  章惇与苏轼虽然在政治观点上存在差异,一个热衷改革,一个偏于保守,但他们对双方的友谊还是十分珍视的。章惇曾被贬湖州,失意后的他作诗给苏轼:“他日扁舟约来往,共将诗酒狎樵渔。”而苏轼则回复道:“早岁归休心共在,他年相见话偏长。”这是纯纯的知己了,有回忆,有期许,期望年老了在一起,泛舟江湖,把酒赋诗。

  对章淳真正的考验是“乌台诗案”,苏轼被囚禁狱中,生死未卜。宋神宗本无意严惩苏轼,然而时任宰相的王珪却欲除之而后快,进言说苏轼有“不臣之意”,并以苏轼在《王复秀才所居双桧》里的诗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为例,添油加醋地说:“陛下您是飞龙在天,苏轼却认为陛下不能理解自己,要去寻求地下的蛰龙作为知己,这难道不是有不臣服之心吗?”

  好在神宗是个有文化的人,回答说:“这不过是诗人作词的手法,苏轼自己咏叹桧树,和我有什么关系?”王珪一时语塞。章淳时任翰林学士,在旁听到王珪的话很是愤怒,当面怒斥他“人之害物,无所忌惮,有如是也”,意思是说一个人无所顾忌地作恶害物,就像你这样子吧!在他的直言劝解下,神宗最终减轻了苏轼的罪行,仅将他贬为黄州团练副使。退朝后章惇还不解气,又追着王珪质问:“你是不是想使苏轼家破人亡?”王珪推脱说:“这是御史舒亶说的。”章惇反唇相讥:“舒亶的口水难道你也吃吗?”堂堂宰相被章惇问得无言以对,狼狈不堪。

  苏轼被贬黄州后,原来的许多朋友都害怕受到牵连,不敢再同他交往,而章淳则一如既往地寄来书信和礼物,加以安慰。苏轼很受感动,他在给章惇的信中写道:“惟子厚平居遗我以药石,及困急又有以收恤之,真与世俗异矣。”意思是说只有你章淳在我落难时施以援手,送药给我调理身体,即使在困苦的处境中,也一直想办法体恤、救助我,这跟世俗的人完全不一样。此时,章惇对苏轼的友情,可以说是患难之交了。

  然而,他们的友谊在随后就发生了转折。神宗驾崩后,哲宗年幼,高太后垂帘听政,重新起用司马光等旧党人物,苏轼重回权力中枢,被委以重任。旧党人士上台后,对新党展开了清算,作为骨干的章惇成为主要的目标。而出乎章惇意外的是,好朋友苏轼的弟弟苏辙也加入了攻击他的行列,苏辙的《乞罢章惇知枢密院状》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被贬知汝州。更令章惇不解的是,苏辙攻击他时苏轼不仅不劝解,在他被贬之后,苏轼又上疏《缴进沈起词头状》中,指控章惇附和王安石谋求边功、草菅人命。苏轼的落井下石、忘恩负义让章惇彻底寒了心。

  八年后,哲宗亲政,章惇重掌权柄,开始了对苏轼的猛烈报复。先是将他贬放定州(今河北定州),后又改知偏远的英州(今广东英德)。当苏轼一路舟车劳顿,饱受颠簸,尚未到达英州之时,新的贬黜诏令又来了,贬谪他到更为蛮荒偏远的惠州(今广东惠州)安置。当苏轼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时,一纸诏书,又将他贬至被称为瘴疠蛮荒之地的儋州(今海南儋州)。苏轼被贬路途之艰辛,清代学者王文浩感叹:“公方稍安,而后命已至……每为三叹。”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元符三年,宋徽宗即位,章惇贬谪潭州(今湖南长沙),而苏轼则奉旨北归。章惇的儿子害怕遭到苏轼的报复,写信给苏轼试探口风,苏轼会心一笑,写下了著名的《与章子厚书》:“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所增损也。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还有什么不可忘怀的呢?还是展望未来,过好以后吧!不久,苏轼于北归途中卒于常州,五年之后章惇也在贬所湖州去世,二人的恩怨纠葛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人之一生,有时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恶。《礼记》上说:“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喜欢一个人应该知道他也有短处,憎恨一个人也要知道他的善处。或许,这才是我们评价苏轼和章惇该有的态度,也是生活里处世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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