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超是区里下派到徐庄村的，任驻村第一书记。村主任徐闯想，又来了个镀金的过客。不光他这样想，徐庄村民都这样想。
以往乡里在植树节前夕，派人到村里植树，前脚栽上，后脚就被村民拔掉。不重栽不行啊，他们栽得浅，水也不浇，怎么活啊！农忙时节，又派人到村里帮着收割庄稼，派到谁家都不乐意，徐闯只好让村干部抓阄，抓到谁家就到谁家。抓到的，哭笑不得。
且说关超，徐庄村可巧有人是他当年中学同学，听说他要来村里任职，怀疑是个假消息。这个同学自有他的理儿，一起读书时，关超皮肤白净，戴着副眼镜，头发梳得溜光，衣服始终保持洁净，一双旧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后来去省城读大学，这样的人能来穷乡僻壤？来了又能接地气？徐闯听到后，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副乡长老周陪着关超来到徐庄村，徐闯笑容满面地欢迎，心里却一百个不乐意。老周对徐闯说，你可得欢迎呢，他可是带着区里沉甸甸的政策资金来的。这句颇有含金量的话，让徐闯来了兴趣，虽然他知道现在资金都是奔着项目的，徐庄村几斤几两，能有啥项目？他一清二楚。
正赶上农忙时节，老周留下关超就走了，徐闯也没闲工夫陪，他忙着呢。关超跟在他的身后，说先转转看看。经过王嫂田头，见她一人又是拔秧苗，又是插秧，实在忙不过来，他就和徐闯打了招呼，自顾自地挽起裤脚儿，下了田。徐闯心想，不愧是高材生，可会抓住机会作秀呢。
没用几天，徐庄村老老少少都认识了关超，很喜欢这个书记。这不得不让徐闯刮目相看，就连当年那个老同学也常来找关超聊天，笑着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农忙结束后，关超也不要人陪同，独自去跑一个个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当他看到一片绿油油的桑田时，心里就有了想法。
村班子例会上，关超提出村里的土壤气候、桑树品种，很适合发展养蚕业，说要发动农民养蚕。徐闯触电一般，立马从板凳上弹起来，大声反对，说当年他的父亲就因为养蚕，没致富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他打了个哈欠又说，咱们本本分分种麦栽稻，多少年平平稳稳过来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关超笑了笑：既然让我们做村干部，我们就得对群众负责，不能用老眼光解决新问题，可不能作茧自缚，陷在老框框里。要想富，换思路。
说得徐闯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关超目光扫了一圈，缓和了一下语气：现在情况不同了，区里招来那么多大型纺织企业，需要的大量蚕茧多是从外地采购的，企业光运费就增加了一大笔开支。我已和好几家企业通了气，对方说只要有质量保证，愿意采购当地蚕茧。
徐闯嘟哝道，可蚕茧质量谁能保证呢？
关超笑了笑说，质量问题你放心，蚕桑培育、蚕种来源也都不用担心，我就是农大蚕学专业毕业的呢。
养蚕资金呢？徐闯又挠挠头问。
关超说，我和区信用社提前联系好了，对方答应贷款。说着，关超打开手机，让徐闯看信用社主任答复的信息，顿了会儿又补充道，区里今年起，还设立扶持桑蚕发展奖补资金，一连几年呢。
徐闯听到有资金扶持，低头想了想就同意了。见徐闯同意了，班子其他成员也就同意了。可同意归同意，想农户养蚕，还需要发动呢。没想到，人们听说是关超的想法，都愿意养蚕。关超那个老同学一天上村里三次，非得上第一批领蚕种名单。
自打村里养蚕后，关超忙得不亦乐乎。小到蚕房蚕具蔟具、大到蚕种蚕药，小蚕期的蚕种催青、适时收蚁、喂桑管理，大蚕期除沙、扩座，上蔟时机把握、蚕茧采摘，还有全流程的蚕房温湿度控制、蚕病防治，哪一项都得他手把手地教。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蚕茧喜获丰收，农民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实惠，对关超赞不绝口。关超的老同学对他满怀歉意，红着脸说，当初根本不信你这白面书生有带着我们致富的本领。徐闯听了也笑了，拍着胸脯说，那时我也怀疑，现在好了，徐庄村三岁小孩都信关书记你哩。
接下来该发奖补资金，关超想一次性发放到位，可徐闯自有他的想法。他笑着打起了比方：给小朋友分糖果激励做事，同样糖果量，一次给完与分几次给，哪种方式更有效？
“还用想吗？当然是多次。”徐闯喜不自禁，自问自答，“奖补资金分两次拿比一次全到手好，分三次拿比分两次拿好，多次激励效果更好。兴许大冬天，他们就想着明春养蚕了！”
除了关超，大家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会议议定分三轮发放，谁知发了两轮后，徐闯再不提第三轮。催他，他就说自己忙得像个陀螺，哪有工夫考虑那事。
那天傍晚，关超拉着徐闯到村头蚕房。他挑出两只茧，一只破孔，一只没破，笑着问徐闯，你说怎么会有两种不同情况？
徐闯挠挠头，又摇摇头。
破孔的蚕只吃了自己该吃的桑叶，轻轻松松，就能破茧而出，它就成了一只美丽的蝶。这没破孔的，它太贪食，吃了不该吃的桑叶——他指着茧子说道，我敢打赌，这只茧子里一定藏着个肥胖的家伙。
打开一看，果然是只臃肿的蚕，挺着大肚子躺在里面。关超指着那只胖蚕笑着说，它是作茧自缚，贪念最终害了它。
徐闯听了，脸上火辣辣的。
跨出门的关超，身上洒满了夕阳余晖。徐闯突然觉得，关超像极了一只沐浴金辉、破茧而出的蝶。
本版题图 张宇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