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柳杆子，柳屯小区的人都知道。那年，柳杆子以给爹看病为由，借亲朋好友近百万元，投资保健品开发，没想到开发商卷钱跑了。消息传开，亲友们纷纷找柳杆子讨债，柳杆子没钱还账，来了个溜之大吉。人们找不到柳杆子，都来找柳杆子的爹柳伯要账。子债父还，天经地义。柳伯心里又气又急，气的是这么大的事，儿子瞒着自己，而且打着给自己看病的旗号；急的是出事了，儿子却没影了。
柳伯是明白人，说这事我承担。儿子跑了，账在，我还。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我也要把账还上。柳伯和柳杆子媳妇商量卖房还账，柳杆子媳妇不同意，和柳伯争吵起来。柳伯急火攻心，突发脑溢血。幸好苦菊来看柳伯，急忙拨打120，把柳伯送进医院。
柳伯在昏迷中费劲地吐出两个字：还账。苦菊心疼得流下眼泪。苦菊和柳伯情同父女，早些年，苦菊遭遇车祸，是柳伯救了她，没有柳伯，就没有苦菊的今天。现在柳伯有难，苦菊要解开柳伯的心结，帮助柳伯渡过难关。苦菊拿出了准备买门脸房的钱，以柳伯的名义，还清近百万借款。
柳伯出院后，知道苦菊帮助还清了借款，很是感激。柳杆子两口子过来了，柳伯看见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败家子，不好好挣钱养家，老想着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几句花言巧语，一点蝇头小利，你就财迷心窍，我这辈子的老脸都让你给丟尽了。苦菊为了救我，帮着还清了借款……”柳伯说着掉下眼泪。
柳杆子跪在柳伯面前，痛哭流涕：“爹，我错了，我错了。”柳伯看着儿子，语气缓和下来：“你知道错了，就要把责任承担起来。做人要有诚信，你要把苦菊借给咱的钱还上。”柳杆子站起身，抹了把眼泪说：“您放心，苦菊帮咱还的钱，我一定还给苦菊。”柳伯说：“那你写张欠条，写清楚金额，什么时间能还清，按上手印，一式三份。”
柳杆子媳妇对柳伯十分不满，心想，公公是老古董，观念陈旧，小题大做，不相信儿子，向着外人。她不屑地冲着柳伯的背影瞪眼撇嘴。
一晃三年过去了，到了柳杆子还清苦菊借款的最后日期。一早，柳伯就打电话把儿子儿媳妇叫过来。柳伯问：“儿子，钱准备齐了吗？一会儿苦菊过来，就把钱还给她吧。”柳杆子不言语，柳伯催促：“说话啊。”柳杆子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不敢看父亲，低头说：“爹，苦菊的钱不用还。”柳伯听了诧异地问：“为什么？”柳杆子媳妇振振有词地说：“您想想，当年苦菊出车祸，您救了苦菊一条命。这条命值多少钱？她住院，一分钱没有，您给她治病花了多少钱？她结婚，您把她当闺女，置办嫁妆和酒席，您又花了多少钱？咱家出事了，她给咱们出点钱，不是应该的吗？这回两边扯平了，不用还苦菊的钱了。”柳伯沉下脸说：“我救苦菊和你们还苦菊的钱是两码事。苦菊等着这笔钱买门脸房呢，要不是给你们还账，三年前她就买门脸房了。”柳杆子媳妇说：“您就是偏向苦菊，怎不为您儿子想想呢？这些年，您明里暗里给了苦菊多少？我们沾这点光还不行吗？”柳杆子也说：“我可是您亲生的。”柳伯气愤地说：“你还知道是我亲生的，你心里有我吗？有事要钱想起我来了，平日里见不到个人影，连个电话都不打。我脑溢血住院，医疗费你一分钱没掏，都是苦菊交的钱。你心里难道没数吗？人要有良心，苦菊的钱要还，我这里有欠条，你想要赖账门儿都没有，从我这就过不去！”
柳杆子两口子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没钱。”柳伯不相信，这两口子开着家海鲜店，怎么能没钱呢？为了帮助儿子还债，自己每个月的养老金都贴补他们了。柳伯说：“你们现在手里有钱。”柳杆子和媳妇比着叹息：“我们手里真的没钱。”柳伯吼起来：“钱哪去了？”柳杆子躲躲闪闪不敢说，媳妇埋怨地说：“钱都赔光了，又欠了一屁股债。柳杆子就是个废物，干啥啥不行。听说倒腾海鲜是暴利，他非要开海鲜店，没有资金就网贷，没想到买卖不行还赔钱，网贷利滚利，越滚越多，营业额不够还利息的。柳杆子不甘心，要把本钱捞回来，拆东墙、补西墙，越折腾窟窿越大，债主上门逼账，把家里汽车拖走了，给楼房贴了封条。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和柳杆子离婚！”
柳杆子媳妇又哭又闹。柳伯仿佛挨了一闷棍，头剧烈地疼起来，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突然头一歪，栽倒在地。
那天一早，苦菊接到柳伯的电话，说柳杆子要还钱了，苦菊高兴地松了一口气。三年前，为了救她的救命恩人柳伯，并帮助还清柳伯儿子的借款，她拿出了准备购买门脸房的钱，惹得丈夫不高兴。疫情期间，生意不好，公公生病、孩子上学都需要钱，可把她愁死了。现在终于要还钱了，苦菊撂下手里的活儿，给柳伯带上早点，便朝柳伯家奔去。
站到柳伯家门前，苦菊正要抬手敲门，忽听屋里柳杆子媳妇正在赖账，苦菊顿时心里拔凉拔凉的。苦菊想起自己帮他们摆脱困境后，柳杆子媳妇不屑一顾的样子，没有一点感恩之心。平日里，柳杆子两口子好吃懒做，和别人比吃比穿，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净干些不靠谱的事，挺好的日子过砸了。自己养活不了自己，靠啃老活着，柳伯都被他们榨干了。柳伯大病一场后，生活不能自理，柳杆子媳妇不给做饭，不给洗涮，不伺候，全仗着自己来回照顾。他们凭什么赖账、有什么脸赖账？苦菊越想越气。
突然，屋里响起柳杆子急切的呼叫声：“爹！爹！”苦菊心惊肉跳，不顾一切地推门冲进去。柳伯歪着头，脸色蜡黄，硬挺挺地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苦菊跪在柳伯身边，哭得撕心裂肺。柳杆子和苦菊抬起柳伯放在床上，柳杆子这才意识到爹真的走了，自己没爹了。他跪在柳伯灵前，放声大哭，并声嘶力竭地叫着：“爹啊爹，我对不起您！”柳杆子媳妇在旁边看着，上前拉他起来说：“哭两声得了，别没完没了。”柳杆子气得指着媳妇说：“你这个泼妇，满嘴喷粪，是你气死了我爹！”柳杆子媳妇也不示弱：“是你网贷开海鲜店赔了钱，被网贷套上了，又欠了这么多钱，是你害死了你的亲爹。”柳杆子反问道：“这还不都是你出的主意，你让我办的事吗？”柳杆子媳妇强词夺理：“你这个缩头乌龟，出事了，赖我，我让你死，你咋不死呢？”
柳杆子像狮子般暴怒，挥拳向媳妇脸上打去。柳杆子媳妇似母老虎咆哮，蹿起老高，向柳杆子脸上狠狠挠去，两口子你推我搡，扭打在了一起。苦菊气愤地高声喝道：“你们欠钱不还，还胡折腾，气死了柳伯。你们不自责，不忏悔，反而在老人灵前推卸责任，大打出手，不让老人的灵魂得到安宁。我要打110报警，让你们接受法律的审判！”
柳杆子两口子一下子傻眼了。
柳伯丧事过后，柳杆子的网贷已经逾期，因无力偿还，催收电话狂轰滥炸，柳杆子通讯录里的亲朋好友也都受到骚扰。催收的人上门讨贷，辱骂恐吓，强制把柳杆子的楼房抵押还贷了。柳杆子媳妇无法忍受，扔下孩子，独自离家出走。柳杆子几次想跳楼，都被儿子哭着喊着拦住了。柳杆子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为了儿子他要活下去。
柳杆子父子无法生存，走投无路，开始流浪街头。一日，苦菊上街看到柳杆子破衣烂衫，领着孩子在寒风中哭泣。她走上前去，看到孩子小脸通红，浑身哆嗦，伸手去摸孩子额头，孩子发烧了。苦菊顿生怜悯之心，可她对柳杆子寒了心，不再想管。但是想起柳伯对自己恩重如山，觉得孩子是无辜的，可怜啊！于是，她不计前嫌，招手打车，带着孩子去看病。
苦菊心疼孩子，为了让孩子养好病，她把自家的地下室收拾好，留孩子和柳杆子住下来。苦菊的丈夫不同意收留柳杆子，对苦菊说：“柳杆子这种德行的人，躲都来不及，你还招来家里添腻歪。”苦菊说：“我看着怪可怜的。”丈夫气愤地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柳杆子是老赖，欠咱们的账不还，坑得咱好苦啊！他这是咎由自取。”
苦菊的丈夫和苦菊闹矛盾了，一气，带着孩子回老家了。苦菊的心像被剜走了，放声痛哭。柳杆子深深自责，是他害了苦菊，毁了苦菊的家，断送了苦菊的幸福生活。他对苦菊说：“我错了，都怨我，对不起。”柳杆子对苦菊起誓：“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早日还清欠你的钱，为你找回幸福。”
苦菊在痛苦中得到了一丝安慰。
柳杆子剪掉长发，刮去胡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看上去精神利落，像脱胎换骨，涅槃重生。他出门找工作，跑了多家用人单位都不被录用。柳杆子注意到小区垃圾桶旁，常有业主扔的纸箱子、饮料瓶，便萌生了捡破烂、收破烂的念头。他和苦菊商量，苦菊说：“收破烂稳赚不赔，很多人还靠收破烂发家致富。”柳杆子受到鼓舞，每天从早到晚，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收破烂，一天下来，也能有不少的收入。
一次，柳杆子收到一个旧书桌，他仔细看看，是实木家具。于是，他将书桌打磨、上漆，使书桌焕然一新。柳杆子去二手市场卖书桌，他大声吆喝：“走过路过的家人们，停一停，看一看，实木家具，高材生的书桌，货真价实，物美价廉哪！”立即吸引了来来往往行人的目光，有人停下脚步，走到书桌前仔细查看，有人询问价格，柳杆子要价500元，有个买主划价400元，柳杆子寻思赚得不少，便爽快地成交了。
柳杆子从中看到了商机，他不辞辛苦，跑遍了正在平改的街村，低价收购拆迁户淘汰的旧家具，修理翻新后再运到二手市场卖出。由于价格比新家具低了不少，备受消费者青睐。有了一些资金，他租了一家门脸房，实现了回收、翻新、经销一条龙。有了收入，柳杆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将钱一笔笔地积攒起来。
三年之后，柳杆子终于还清了苦菊的钱，当他把一张银行卡放到苦菊手里时，苦菊百感交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柳杆子四下打听，寻找房源，帮助苦菊买到了称心如意的门脸房。之后，柳杆子亲自跑到苦菊丈夫的老家，登门认错，真心实意地劝说苦菊的丈夫回来。他的真诚感动了苦菊的丈夫，心结打开了，苦菊的丈夫原谅了柳杆子，带着儿子返家和苦菊重归于好。
苦菊的新店开张了，经营各种特色小吃，新老顾客慕名而来，早早就排上了长队，苦菊两口子喜笑颜开，忙得不可开交。望着苦菊两口子忙碌的身影，柳杆子如释重负，身心无比地轻松快乐。
柳伯忌日时，柳杆子想爹了。他跑到郊外，跪在柳伯墓前，痛哭流涕，和父亲说着心里话：“爹啊！您这辈子净为我操心了，没享过一天福。我叛逆、败家，让您生气，我对不起您。爹啊！现在我改邪归正，踏实地挣钱过日子。苦菊帮咱的钱我都还清了。苦菊的新店也开业了，一家人幸福地生活。我和您孙子也生活得很好，您老人家在天堂放心吧！”一阵脚步声响起，柳杆子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苦菊拎着鲜花、供品也来祭拜柳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