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即夸大了的史实。”神话、传说、历史,很多时候互为因果,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本书通过整理、阐释相关的神话与传说,结合史实,以独特的视角来巡礼古蜀奇诡瑰丽的一面,见证蚕丛之国到天府之国的华美蝶变。
这本《三星堆:神话诞生之地》,并非人人可以接受的结论,而是历史的可能性存在。它是学者本人在梳理典籍史料的基础上,结合出土文物加以思考与论证的成果。
有趣的是,这样一部学术著作,读来不仅未有隔阂,还有不舍得脱身离开的沉浸之感。这是足以令人欣欣然的意外。
书中《载魂之舟》这篇颇有散文的神韵,骨子里却是一篇神完气足的学术文章。作者指出,从1954年直至2017年长达六十多年的时间里,如今属于重庆与四川的多地陆续出土船棺。时间被拉至明朝,王士性《广志绎》卷五中记载,成都三十余州县分布于一片沃土之上,尚有清冽的江流,桥梁扉户俱在水上,荡开之涟漪乃常见之景。以此为起点,往久远的历史回溯,“可以推想,先秦之时,成都平原更是湖泊星罗、河流纵横。很多蜀国先民傍水而居,以船为家,以河为生。”生前擅长舟楫,死后以之为葬具,岂不理所当然?很久很久以前的蜀地,有着与今日江南大体相近的景致,这实在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
短章《堰工石像可能是大禹》证据充分、论证严谨,步步为营、慢慢推进,流露出作者做学问的扎实功底。如何证明1975年在李冰像发现处附近出土的石像为大禹?作者首先论及《史记·河渠书》中将李冰与大禹相提并论的先河;而后引用《韩非子》中“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的形象塑造;接着以山东武梁祠汉画像石上的夏禹形象作为实证,并指出画像石中夏禹所抱之臿与石像之人所抱之臿不同;最后结合出土文物指出凹形臿乃东汉时四川普遍使用的生产工具,如此一来,石雕艺术家的借用就自然而然了。
探寻三星堆乃至蜀地文明的神秘与深邃,乃林赶秋著书立说的用意。尤需注意的是,面对留下种种蛛丝马迹的蜀地先民,林赶秋饱含着不言自明的敬意。野蛮如何一步步进化并接近文明?文明从何而来?文明发展到怎样的程度算是更高级别的文明?品读此书的时候,这些问题一直在脑中回荡,这些问题的答案皆与先民的作为有关。他们的一举一动常常是推动文明不断前进的源泉。
开凿都江堰的蜀地太守李冰,是整部著作出现次数最多的人物。造福于蜀地先民的他,既有相关史书的明确记载,也有附会其身的种种传说。林赶秋只是把这些写出来,不多评价,并不因神话或传说言过其实、不够科学而无视、贬斥,这是学术著作的严谨与克制,也是敬意的内在寄托。英国科学家李约瑟多次到访都江堰,写下《川西的科学》等系列文章,尽管文中描述多有含混与错误之处,但林赶秋认为不必太过苛责,反而表示“他著述中这些不足的地方,不失为我们新一代学者重新出发之起点。”指出错漏,并非写作《李约瑟参访都江堰》的主要目的,只为厘清事实。厘清事实之余,表达对科学家的敬意,亦显出自家气度。
代代传承中,文明的神秘与深邃不仅未获解答,反而愈发浓烈。故而品读此书有如读探险小说般快意。读者如游客,作者是高明却不动声色的导游,引领读者步步深入,有迂回曲折的蓄势,有柳暗花明的惊喜,有急转直下的跌宕,有喷薄欲出的期许。这一册不算厚重的著作,是一道引人入胜的风景线。它并不只给出答案,而是引人思考、探寻,一同领略神秘层层揭开带来的喜悦。而种种喜悦,出自何处呢?“历史,本如云烟,过眼即逝,幸好有文字和图像,可以存其梗概。或深埋于地层之中,或尘封于古卷之内,有时也以漶漫残碑的形式一直待在人们时常经过的路上和路旁,等待着有缘且有心的学者来发掘、来拓印、来释读、来复原。”这说的何尝不是林赶秋本人向来的学术追求与炽热可感的内心情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