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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8月18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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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桥》的主人公(图)
高艳华

  《桥》是海峡文艺出版社《冰心全集》中最后一篇作品,小说主人公琳达的原型,就是参加联合国筹备会议并参与起草《联合国宪章》的浦薛凤先生的女儿,美国南加州大学图书馆资深研究员浦丽琳(笔名“心笛”)女士;小说中的人物姑爹和姑妈的原型,则是浦丽琳称为“干爹”和“干妈”的吴文藻冰心夫妇。

  浦丽琳之父浦薛凤(1900—1997),字逖生,江苏常熟人,著名诗人、政治学家、教育家。毕业于清华,留学于哈佛,诗人闻一多是他的大学室友。浦薛凤曾任清华大学政治系教授、系主任,抗战时期投笔从政,由西南联大教授转任国民政府国防最高委员会参事,并兼任重庆《中央日报》总主笔,他的二百多篇报道,留下了国人艰苦抗战八年的很多实录。其间,他两次代表中国政府赴美参加英、美、中、法、苏五国筹备联合国会议和参与《联合国宪章》的起草。浦丽琳的大弟、物理学家浦大邦49岁英年早逝,为他致悼词的是世界著名物理学家吴健雄,如今美国有一座大楼还以浦大邦的名字命名。

  浦丽琳也极不平凡,她年轻时是胡适先生倍加赞扬的小诗人,如今是白马文艺社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位诗人;她从图书馆无名捐稿堆中,发现并考证出张爱玲用英文翻译的清代小说《海上花》手稿,并克服困难,成功促成英译《海上花》在美国的出版;她提出建议并申请款项,为南加州大学图书馆获得张爱玲写给夏志清的一百多封亲笔信,及夏志清给张爱玲的17封信的馆藏。7年前,我有机会去到南加大图书馆,看到了张爱玲的手迹和很多一手资料。当时国内一些学者正在那里查阅资料,南加大图书馆成了海内外张爱玲研究中心,浦丽琳功不可没。浦丽琳早期还同梅贻琦韩咏华夫妇、胡适江冬秀夫妇、王宠惠、王云五、凌叔华、丁玲等都有过接触,浦家两代人可以说是百年中国历史的见证者。

  七十多年前,刚满18岁的浦丽琳获得美国奖学金赴美留学,受其父影响,在异国他乡借写诗吐露心绪。一天她鼓起勇气给旧金山华文刊物《少年中国晨报》投稿,没想到竟然发表了,还被胡适看到,致信报刊高度评价,柳亚子之子柳无忌先生还为浦丽琳的诗写评论。后来诗友们组织起来白马文艺社后,时在美国的胡适对这个团体“钟爱备至”,时常到诗社演讲座谈。每到周末,大家就聚集在一起,朗读自己的新诗。那时候腼腆的浦丽琳因为年龄最小,常静静地坐在一角。一次她与几个年轻朋友去拜访胡适,只知其住址为纽约81街公寓大厦,不知道具体的房间号,但她知道胡夫人江冬秀爱做咸鱼和蒸腊肉,于是就在走廊里循着这些味道,找到了胡适家。此间,浦丽琳没有告诉胡适她父亲的身份,几年后胡适参加老友刘驭万女儿婚礼时,刘驭万将浦丽琳介绍给胡适,胡适这才知道他多年赞扬的小诗人原来是老朋友浦薛凤的千金,随即再次鼓励浦丽琳“你的诗写得不错,多写写,把你的诗稿拿来给我看看,可以出个集子”。不久胡适突发心脏病去世,此事没有了下文。但胡适对浦丽琳欣赏的有关过程,被当年白马文艺社诗人唐德刚先生写出长诗发表,并在他的回忆录《胡适杂忆》中有详述。

  吴文藻冰心夫妇与浦家两代人的友谊保持八十余年。上世纪20年代初期,浦薛凤与冰心同留学美国;抗战八年间,浦薛凤给父亲和妻子的家书,都是通过冰心秘密从歌乐山寄到日军占领的常熟,也在此时期,浦薛凤生病,冰心写诗慰问,由此引来梅贻琦等教授名流数人唱和,成为一段友谊佳话。浦薛凤与吴文藻不仅是清华校友,还同任战时国防最高委员会参事,浦主笔社评,吴分管的领域是民族、边疆与教育。浦丽琳上世纪80年代两次到冰心家,其中一次住了一个月,这也是后来冰心写《桥》的基础。冰心晚年寄给浦丽琳的44封信,我都阅读过。冰心赞扬浦丽琳的诗写得好,更赞扬她的人品,说她“虽然生活在美国,却苦苦地守着中国的伦理道德”,还为浦丽琳在港台地区出版的诗集写了序言。80年代初,著名作家凌叔华也极力赞赏浦丽琳的诗,欣喜地赞誉心笛的出现使得“我国新诗界已有传人了”。

  我和浦丽琳相识多年,在长期的接触中,浦家给予我极大的信任,姐弟二人把两代人的部分著作版权委托我全权代理。浦家珍藏了很多研究中国近代教育史、思想史的珍贵文物。从2012年到2021年间,我带着浦家两代人的著作三赴常熟,介绍宣传浦家,查看浦家祖屋,阻止没有签约情况下的强拆。2022年岁末,“浦薛凤家族文物展示馆”开馆,为浦家在家乡留住了文化的根。

  多年来,我与浦丽琳往来邮件过万,配合她编书的细节可谓千头万绪。很多作者的文稿并不是一个U盘拿过来就可以成书的,需要编辑做很多加工。如今丽琳也已进入耄耋,她完全可以尽情享受当下的优渥生活,何必如此为文化传承辛劳不息?就因为卸不掉文化传承的责任。

  17年前我虽临近退休,却仍像上满弦的表不能停歇,多部书稿齐头并进,以致浦丽琳的《海外拾珠》书稿,在我退休两年后才得以出版。后百花文艺出版社又出版了她的诗集《我是蒲公英白球里的伞》,促成浦薛凤先生的母校清华大学接待浦家姐弟游览他们童年居住的清华园,还召开了座谈会。

  以研究中国当代女作家闻名的北京语言大学教授阎纯德先生三年前对我说,心笛不是一般的作者,而是一位著名女作家。经阎先生的提醒,我又将十几年前为浦丽琳散文集所作的架构文件再找出来,继续谋篇布局。此间浦丽琳也对国内一编辑倾吐了出版新文集的愿望,可是久等再无下文。如果没有对作家作品的深入研究,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奉献精神,再好的素材也会被忽略而放弃,于是我向商务印书馆南京分馆推荐,馆长慧眼识金,很快将浦丽琳文集纳入“流金文丛”系列,历经三年得以出版《家山万里梦依稀》一书。浦丽琳得知消息后非常高兴,专门写来信致谢,我也欣慰于完成了一桩多年的心愿。

  时光倏忽,近二十年过去了,我与《桥》的主人公的情缘还在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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