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古典诗歌的理解和把握绝非易事,我们读杜诗,理应下慢功夫,细加体会。
要深入了解一位作家,不但要从他的作品出发,还要进而去探究他的生平,以及他所处的社会大时代背景。
杜甫的《春夜喜雨》写于唐肃宗上元二年,此时的杜甫,刚刚经历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由陕入川,在成都浣花溪畔卜居,这就是闻名后世的杜甫草堂。他亲自耕作,种菜养花,心情逐渐平和安宁。适逢一场及时春雨,杜甫写下了这首诗,表达了他在彼时彼刻内心的喜悦。而在《中国诗词大会》的一期节目中,嘉宾蒙曼对《春夜喜雨》中“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场景这样加以形容:“很火红啊,火辣辣的,连火锅的味道都出来了。”对此,北大诗歌研究所特邀研究员、福建师大文学院教授孙绍振认为,这种戏说是对诗圣的亵渎,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由此可见,对于古典诗歌的理解和把握绝非易事,不可儿戏,更何况是被前人定评为集大成的诗圣杜甫。我们读杜诗,理应下慢功夫,细加体会。要知道诗圣本人可是“读书破万卷”,方才做到“下笔如有神”。
如何理解杜诗,南京大学教授莫砺锋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课,他的著作《杜甫十讲》,从内容上看叫做《杜甫诗歌十讲》似更为妥当。此书部分内容虽然来自《杜甫诗歌讲演录》,仍不失为一部解读杜诗的佳作。
我们读诗,常常只关注诗歌本身,对于诗的背景往往不加注意,因此理解得不够透彻,甚至有时南辕北辙。要深入了解一位作家存在的意义,不但要从他的作品出发,还要进而去探究他的生平,以及他所处的社会大时代背景,因为任何经典作品,都是时代精神的反映与缩影。莫砺锋对于杜诗的背景极为重视,读者在第一讲“慈恩寺塔上的抒怀”就可以领教到这种几近钻牛角尖的执著。他下的就是慢功夫,看似笨拙,无关宏旨,其实不然。
阅读史稍微丰富一点的读者都读过杜甫的《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只是少有人注意到这是一首“同题共作”诗。诗中的诸公指的是高适、岑参、储光羲、薛据,杜甫和他们共五人都写了同一个题目的诗,这就是所谓的“同题共作”。莫砺锋认为“同题共作”的意义在于为我们分析古代作家、作品提供了一种特殊的视角。“同题共作”有助于在共性中认识每个人的个性,以及他们的个性是如何表现的。没有比较,就很难得出一个公允的结论,而这一点常常被我们所忽视。
就这首“同题共作”来说,这五人经历了科举不第的失意,相约结伴出游,写下了这组诗。这组诗不同于一般的应酬之作,充满真情实感,除了薛据诗作散佚之外,其余全都保留到现在,为我们研究杜甫提供了绝佳的参照文本。后世不断对这组诗加以品评,众说纷纭,不过大多公推杜诗第一,岑诗第二,高诗第三,这种观点也得到了莫砺锋的认同。
此诗作于天宝十一载秋天,但莫砺锋将目光投向了此前几年的天宝五载,这种不拘泥于诗作具体时间,对诗作背景加以着意考察的做法,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诗作本身。正是这一年,杜甫满怀希望来到长安,他在长安的经历,《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是这样写的:“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日子过得实在没有尊严。此时李林甫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唐玄宗业已老迈昏庸,不再是早期明主的英姿勃发与锐意进取。书中通过对诗人写作背景的交代,令读者得以知道写这组诗前,不仅仅是杜甫,其余四人也是或沉沦下僚,或闲居度日,或功业不成,五人共同的心境都是失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其余四人在“同题共作”中,只把目光投向眼前,所写的诗都与佛教有关,其中夹杂有逃避现实的想法。高适说“香界泯群有,浮图岂诸相”,岑参说“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杜甫却说“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他的忧并不只为自己,而是超出自我的狭小范围,也因此迥出诸人。杜甫念念不忘的是国家的前途,在莫砺锋看来,杜甫的感受是最真实的,具有激动人心的力量。
此外,莫砺锋对于杜甫诗歌情景交融的重视,对于杜甫以赋为诗的讲解,对于杜甫绝句地位的再认识,都给读者以有益启发。这本书从诗歌分析入手,联系唐诗创作的社会大背景,探索一代诗圣杜甫的精神世界。在莫砺锋的解读之下,杜甫诗歌的精彩之处一点一点清晰呈现在我们面前。在读过这本书之后,相信你能够对这位著名诗人的精神世界和他所处的时代,有一个系统而直观的了解,从而也能对杜甫留给我们的丰富诗歌遗产,在文字审美之外增添更深刻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