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级非遗孝义皮影戏是中国皮影戏历史上一颗耀眼明珠,可谓“中华一绝”。1961年生于山西省孝义市的侯建川是孝义皮影戏第八代传承人,他大半生执着于皮影艺术,正是通过他的努力,孝义皮影戏走出了困境,在舞台上大放异彩。
采访中,在孝义市皮影木偶艺术博物馆内,侯建川拿着几件皮影走来。铺在纸窗后面,随手拿起“一个将军”和“一匹马”,双手灵活地操控起来。它们像是被施了魔法,将军骑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伴随着侯建川的两声吆喝,开始演绎一段传奇故事。环顾展厅,那一件件写满沧桑的展品,勾起了我对孝义皮影戏的好奇。到底它的历史有多么悠久,它最初的表演场所在哪里,又服务于什么样的人?侯建川坐下来,开始讲述他和孝义皮影戏之间难解难分的故事……
一招一式学皮影的操控
一字一句学皮腔的演唱
山西省孝义市位于吕梁山东麓。遥想当年,这里无村不见庙、无庙不搭台、无台不唱戏。相较于传统大戏,孝义皮影戏更接地气。身为土生土长的孝义人,侯建川从小爱听大人讲家乡的故事,爱听皮腔,爱看孝义皮影戏。
侯建川记得孝义流传已久的一首民谣:“五尺纱窗灯一盏,七紧八慢戏一班。喔呵呵呵一声喊,老人哈哈孩童欢。”描述的就是当地皮影戏演出的场景:唢呐、锣鼓声中夹杂着胡琴声,不时有用乡音曲调唱述故事的戏曲声;白色麻纸糊窗后,演员们熟练地操控皮影,一双巧手可调动千军万马,几根竹竿把戏中人的喜怒哀乐表现得淋漓尽致;台下,七八个孩童和一群老大爷、老太太不时被逗乐,仰头大笑。侯建川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从小喜欢皮影戏,慢慢地与皮影戏结下不解之缘。
1974年,13岁的侯建川考入孝义中学文艺班。1976年,他被分配到孝义碗碗腔剧团。因剧目需要或人员紧缺,他客串过不同角色,逐渐成长为集编、导、演于一身的全能型演员。1990年,侯建川到中国戏曲学院首届导演班进修。其时恰逢徽班进京200周年,他白天上课,晚上奔波于北京各大剧场看展演,领略到不同地域戏曲的特点和韵味,慢慢认识到传承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艺术的重要意义。
有一次在中国京剧院看演出,侯建川偶遇时任山西省文化厅厅长的曲润海。曲润海得知侯建川是孝义人,便鼓励他把孝义的皮影、木偶、碗碗腔三门传统技艺传承下去。
完成进修课程后,侯建川回到家乡。他拜访了当时唯一能用古老皮腔表演完整皮影戏剧目的老艺人、孝义皮影戏班社“二义园”第七代传承人武海棠。武海棠收藏的那些珍贵皮影就放在土窑洞里,存放皮影的箱子由于年代久远而破损,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武海棠告诉侯建川,自己很多年没表演孝义皮影戏了,四个儿子也都不想学,因为靠它根本生活不下去。老艺人的生存状态如此艰难,侯建川心有戚戚焉,发誓一定要努力将孝义皮影戏传承和保护下来。
侯建川拜武海棠为师,一招一式学皮影的操控,一字一句学皮腔的演唱,还向梁全民、田新益等知名老艺人学艺。孝义皮影戏只是地方小剧种,有文字记载的资料非常少,随着老艺人们相继去世,熟悉剧本、能唱原汁原味本戏的人越来越少。侯建川与时间赛跑,从老艺人口中挖掘整理剧本。2005年,他请武海棠抄出七本《封神演义》,还带领艺人复排了本戏《闹朝歌》、打台戏《大变化》《收五毒》《火焰山》《药会图》等。所谓打台戏,就是在正式演出时热场子的戏,通常比较短小,但内容完整,非常精彩。
守护传统的同时
创新发展衍生产品
2006年,孝义皮影戏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侯建川接班武海棠,成为国家级非遗孝义皮影戏第八代传承人。对他来说,这个名分并不是什么江湖地位,更不是财源滚滚的聚宝盆,它代表着义务和责任,以及投身于孝义皮影戏事业的热忱和执着。
为了提高孝义皮影戏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侯建川和同仁们多次在全国乃至世界级舞台上展示孝义皮影戏。2007年,他贷款10万元作为经费,率团赴深圳参加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孝义皮影戏在表演当天反响热烈,一举夺得金奖。他们还登上了上海世博会、北京农博会的舞台。2016年,侯建川带队参加在美国圣荷西举办的国际艺术节。他们表演的武打戏《大变化》,去掉了大量中文台词、唱段,只留下打击乐伴奏,反而加强了武打场面的冲击感和紧张氛围。《梁山伯与祝英台》《猪八戒娶亲》的皮腔音乐则将观众带入情景之中。
通过侯建川的积极推广,孝义皮影戏成为孝义的一张文化名片。侯建川非常清楚,一切成功都源自孝义皮影戏独特的艺术价值──渊深醇厚的底蕴、悠久灿烂的历史、巧夺天工的工艺和婉转悠扬的唱腔。他仍有遗憾:“对于孝义皮影戏,我们挖掘得还不够深,还没有完全向世人展示出它的魅力。”
守护好传统剧目的同时,也需要创新发展现代剧目。侯建川为云冈石窟景区创作了《云岗的故事》,为在碛口的孝义皮影木偶传习培训基地创作了大型皮影情景剧《寻根黄河,梦回碛口》,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创作了《母亲之歌》,为弘扬红船精神创作了《那年、那湖、那船》。这些作品都为孝义皮影戏贴上了新标签。
多年前,孝义市皮影木偶艺术研究会第一任会长侯丕烈开发了孝义皮影戏的皮雕艺术品,并屡次获奖。皮雕艺术品观赏性强,大多是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或摆在桌上的摆件,以花、鸟、鱼、虫、书法、《封神演义》等神话故事中的人物为主要内容。侯建川和研究会的同仁们在此基础上制作了半空皮影戏DIY、皮影书签等文创产品,推广新形象。
早在2010年,大同市政府在云冈石窟第20窟附近修建了一座四合院,支持侯建川推广孝义皮影戏。侯建川将大量珍贵的孝义皮影戏历史资料提供给山西省文旅局,将这座四合院打造成“北魏皮影馆”。他编写剧目《马识善人》,讲述云冈石窟的来历和开凿原因。把孝义皮影戏引入云冈石窟,海内外游客都能欣赏到近乎绝版的中国艺术。
一双巧手讲述千年沧桑
将皮影戏一代代传承下去
面对日新月异的多媒体环境,侯建川不拘泥于地方小戏的小圈子,而是充分利用国家级非遗的知名度,跨行跨界,拓宽视野,拓展戏路,将皮影戏与影视、网络结合,与名作名著联姻,与时代潮流合拍。他努力打破人们对非遗“老古董”的刻板印象,在保持原汁原味的基础上,以多元化的姿态将孝义皮影戏展示在世人面前。尘封的皮影戏在他的推动下“活”了起来。
2020年,中国首部皮影动画电影《阿嚏熊历险记》在山西开拍。这在皮影戏历史上是一个创举,开发出皮影戏发展的新途径。孝义皮影戏参与演出的影视剧有《走西口》《皮影人》《血滴子》,还有中药知识普及剧《药会图》等。他们参与录制了《中国影像方志》《吕梁这个令人向往的地方》等电视节目,为孝义皮影戏带来流量,使这门古老的非遗艺术名扬四海。
侯建川带过不少徒弟,但最后走的走,散的散。有人因为无法支撑生活而改行,有人选择回家照顾孩子,还有人一直犹豫不决……如今侯建川已经60多岁,在他之上几乎没有可以熟练表演传统孝义皮影戏的老艺人,在他之下也没有可以独立表演孝义皮影戏的年轻人。而且,现在研究会也没有一个能起引领作用的继任者。让孝义皮影戏一代一代传下去,是侯建川最大的心愿。
他也经常遭受质疑,很多人对他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为什么一大把年纪了不跟孩子们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而要到处奔波传播孝义皮影戏?侯建川说:“人这一辈子做一件事不容易,做一件自己热爱的事情更不容易!我愿一生与孝义皮影戏相依为命,孝义皮影戏的悠久历史不能就此断流!”
小小的幕布上,侯建川用一双巧手讲述千年沧桑,幕布背后是他用一生坚守的皮影情。灯熄影暗,观众们逐渐四散。侯建川手持皮影人准备下一场演出。他要做孝义皮影戏的守护者,从承艺到演艺再到传艺,他一直没有忘记方向和目标。传承非遗的道路崎岖不平,但他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