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名不应被埋没
我继续读母亲的祭文:“我哪里知道恶魔本性啊,假使我像小树叶儿那样献出生命,他们也不会放下屠刀。你就这样尸骨无存地消逝了,我至今不知你埋葬哪里,我猜想那是个青草茂盛的地方,一簇簇野花自由开放。时光流逝好快,快得埋没你的英名,如今有多少人记得你的名字?我只能尽绵薄之力,为惠生出具申诉材料证明他的身世,他是被埋没的烈士的骨血。我知道你魂归天堂,也知道恶魔应该下地狱。今天适逢你的忌日,让我的儿子焚烧这篇迟到的祭文,把我的炽热献给你。你能看到人间这簇跳动的火光吗?我是柯延瑛,我想念你。”
这篇祭文深深打动了已经26岁的我。35年的时光啊,母亲深怀如此炽热的情感,从来不曾冷却。蓦然想起,前年在农场我跟母亲说起“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她当时出现的反常情绪,如今也有解了。那个舍生忘死勇闯魔窟获取情报的姑娘小树叶儿,她的名字和形象同样常驻母亲心底,默默影响着母亲的日常生活。记得母亲把高粱秆剥成“甜棒”,当作“甘蔗”给我吃,那也是颇含深意的吧。
水溪公园不断变换颜色的彩灯,把四周照耀得有些迷幻。我愈发留恋这篇祭文舍不得焚烧,几经踌躇,只得点燃火焰,起身抬头仰望夜空,确实有颗星星朝我眨眼。无论是出于钟爱或是暗恋,它都是母亲心仪的星座。我骑车返回学校时,韦华已在学校大门前等我。灯光雕刻出她的剪影,不经意间成为人物艺术。她对我说这种事情就要独自完成,因此没去水溪公园打扰我。我的女朋友满怀感慨地说:“对一个人的怀念持续35年,这是多么坚韧的女人啊。”我说:“可是我母亲为此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韦华表情郑重地说:“你有这样的母亲,我更愿意做你的女朋友。”我说:“你不是要写作吗?我母亲应该是你笔下的人物吧?”韦华表示为难:“人性实在太复杂。例如,高铁桥的反常行为便令人费解,他指派贴身副官牵马坠镫送女大学生回家,出自什么动机,达到什么目的,我始终捉摸不透。文学作品塑造人物具有穿透力,我目前还没有觅得金刚钻。”
我说刘乙己的见解,大多来自多年生活积累,我们应当向这位民间文化学者请教。适逢国庆节假期,我买了墨菊香烟,韦华拎着国光苹果,前往“过街楼”看望“胡同里的学问家”。我叮嘱韦华不要错呼“刘乙己”,人家不是鲁迅小说人物的转世灵童。韦华说记住了。我俩走进胡同正碰到外祖母走出小院,她老人家已然拄了拐杖,尽显老态:“这紫藤拐杖当初是给你妈妈买的,她伤筋动骨腿脚没劲儿,可她就是不拄,嫚儿的性格真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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