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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3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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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远 创造中国人的交响世界
文 周莲娣
  刘长远

  中央音乐学院作曲教授,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创作委员会副主任。1985年毕业于天津音乐学院。创作民族管弦乐《抒情变奏曲》《未来的希望》等,二胡协奏曲《梦释》。

  12月1日,气温骤然下降,强劲的西北风发威。在这样的天气里去北京采访刘长远教授,非但没觉得寒冷难耐,反而因为期待,心里涌出缕缕温暖。

  在很多人的眼里,刘长远是才华横溢、作品丰厚、桃李满天下的著名作曲家,但在我的印象里,他却是个少言寡语、不事声张、不苟言笑,甚至有些木讷的少年,走到哪儿都背着小提琴,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上世纪70年代,我们是耀华中学同年级的同学,也同是学校宣传队的成员,低头不见抬头见;初中毕业后,我们一起入伍到唐山某师部队宣传队,同吃一锅饭,同住一排营房。虽说在那个年代,学校男女生不说话,部队男女兵不能多接触,但正值青春年华的岁月,还是成为我们人生旅途中最美好的风景。用长远教授的话说,因为我们是“发小儿”,所以经历越来越深埋在记忆中。

  当年退伍后,我与长远的接触少了许多。但知道他是战友中最早进入专业学院开始系统学习音乐的人。听长远讲述,不禁想起孟子的那段名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是不是此时的成就,得益彼时的“苦”?是不是磨难与升华相得益彰?长远教授笑着回答:“挫折是作曲家的动力,也是财富。”

  赴莫斯科学音乐

  为了生活摆地摊

  刘长远出生在军人家庭,父亲曾是部队的文工团员。家庭的熏陶、父亲的影响,让刘长远对艺术产生了浓厚兴趣,自幼师从杨义笃学小提琴。1980年,他如愿迈进天津音乐学院的大门,成为著名作曲家鲍元恺教授的弟子,五年后拿到作曲学士学位。

  追求不止的刘长远又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研究生班,先后师从刘烈武、黎英海两位教授,1987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作曲系教师。很多人都认为他会沿着这条充满阳光的路,一直走下去,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并没捧着这个“金饭碗”,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而是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公派自费”赴俄罗斯留学深造。

  为什么此时要选择去留学呢?谈到这个话题,刘长远沉思片刻,喃喃说出两个字——迷茫。他回忆,那时自己常望着窗外发呆,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手里拿着笔,一个音符也写不出来。他不敢想这种状态何以为人师。都说给学生一瓢水,老师自己须有一桶水,他担心自己“水桶空空”,会既毁了自己,也误了学生。

  没能申请到美国院校作曲专业的全额奖学金,老师建议他去世界著名的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深造。于是,刘长远义无反顾地坐上了飞往俄罗斯的飞机,一去四年未归。

  刘长远说,在俄罗斯留学的那四年,是他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段日子。他所说的“价值”,一是师从著名作曲家爱迪生·杰尼索夫(E. Denisove)学习作曲、师从著名音乐理论家瓦伦缇娜·霍罗波娃(V.Xolopowa)学习20世纪音乐分析,开阔了眼界,提升了水平,找到了方向,获得了灵感,还捧得了“艺术大师文凭”(博士);二是在出乎意料的生存困境中,他经受住了种种严酷的考验,咬牙挺了过来,人生经历也因此比别人多了几重色彩。

  是怎样的出乎意料?讲到这儿,他的脸上掠过复杂的表情,似有苦涩与怀念,也有欣慰和感激,可谓五味杂陈。

  他说,去俄罗斯留学时,正逢“苏联解体”,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根本想不到当时莫斯科的状况——国有商店里空空如也,日用品都要到黑市购买,且价格高得离谱。常有彪形大汉当街抢劫,要钱不要命,只要掏空身上所有现金和值钱的东西给他们,便能躲过一劫。所以,那时他总会随身带上5美元钞票,以应对不测。好在那些大汉还算理性,达到目的后,丢下几个字——穷学生!

  他的确是个穷学生,穷到每天要为生计发愁,为了省钱,四年不敢回国看望父母。俄罗斯冬季漫长,短短的暑假,是他唯一能挣到钱的时段,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极其珍贵——他要在天亮前赶到设在体育场的黑市,租个摊位,卖从中国批发商那里趸来的服装,一待就是一整天。

  无法想象一位满怀理想的音乐家站在自由市场、守着地摊儿跟买主讨价还价的画面,也无法想象那时那刻他的自尊心到底有多强的承受力。但可以相信的是,为了理想,他做到了把所有的虚荣都抛到九霄云外。蔬菜、水果、肉肠,在俄罗斯是“贵族食品”,他不敢想,也买不起,每天的食物就是黄油和黑面包,以至于因摄入过多的黄油,身体多处出现脂肪瘤。就这样,他终于走完了痛并快乐的四年留学路,学成归国,回到了中央音乐学院。

  民族管弦乐《光明》

  荣获金钟奖作品奖

  中国音乐金钟奖创办于2001年,是与戏剧梅花奖、电视金鹰奖、电影金鸡奖并列的国家级艺术大奖。当年,刘长远以小提琴协奏曲《诗篇》获得了优秀音乐作品奖铜奖。他回忆说:“首届金钟奖作品奖铜奖共有15部作品入选,鲍元恺教授创作的中国民歌主题管弦乐作品《炎黄风情》也在其中。能与这样的佳作同获殊荣,我的内心既荣幸又激动。”这也让刘长远坚定了继续创作音乐的决心。

  2012年之后,金钟奖作品奖中断了十几年。今年,第十五届中国音乐金钟奖重启作品奖评选,共有500余部民族管弦乐和西洋管弦乐作品参选,可以说竞争十分激烈。经过初评、复评、终评三轮遴选,民族管弦乐和西洋管弦乐各有5部作品获奖。刘长远的民族管弦乐作品《光明》位列其中。

  刘长远说:“《光明》这部民族管弦乐作品是我受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委约,于2020年至2023年期间创作的。这一次能够获奖,让我深深地感受到,有这么多知音理解、热爱我的音乐,内心满是感动。我也深知名额有限,还有很多优秀作品未能入选,能脱颖而出是我莫大的荣幸。”

  谈到《光明》能够取得成功的原因,刘长远说:“这部作品以原创的旋律、多彩的和声、严谨的结构、丰富的复调、丰满华丽的配器,呈现出辉煌、细腻的气质,将西方交响乐的创作理念和技术融入其中,一气呵成。另外,《光明》的创作理念上升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聚焦全人类的共同情怀,表达对光明未来的共同追求。这种表达,既可以是个人、民族的,也可以是国家、人类的,比单一的题材更丰富、更深刻,形成了独特的表达维度。作品中明确的‘中国基因’,也是获奖的原因之一,它不是西方交响乐的复刻品,而是在吸收人类优秀音乐实践的基础上,融入了中国文化的审美与精神。”

  刘长远介绍说,苏州民族管弦乐团曾在德国柏林爱乐音乐厅演出《光明》这部作品,得到了很高的评价。“看到西方观众专心致志地聆听我们的音乐,将内心的感动流露在神情中时,可以肯定地说:他们听懂了,被感染了。我特别高兴。”

  相信民族管弦乐前程似锦

  在世界各国都会遇到知音

  “恩师鲍元恺教授在我心里埋下民族音乐这颗种子之后,我就一直在努力催生、培养它,并不断尝试让它成长、绽放。”刘长远回忆说,2003年,他的第一部民族管弦乐作品《抒情变奏曲》在全国民族管弦乐作品比赛中获得银奖。之后,这部作品被各地民族管弦乐团不断上演,也让刘长远意识到:“一个新的交响世界正在诞生,民族管弦乐是音乐文化中新的天地,是我们文化自信很好的体现。”

  从那时起,刘长远正式踏上了民族管弦乐的创作之路,《激情的回忆》《未来的希望》《崛起》,以及二胡协奏曲《梦释》,还有刚刚荣获金钟奖的《光明》,都是他为中国民族音乐发展所作的贡献。

  他也希望大家都来呵护、支持中国民族管弦乐。“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创造的新的交响世界,凝聚了几代音乐人的心血,它的发展离不开每一位听众的关注与鼓励。多听、多感受,用心去体会,就能获得共鸣。好的作品没有国界,它是对人类真善美的诠释,只要你对真善美有追求,就能在民族管弦乐中得到享受和感动。”

  在人们的印象中,西洋乐器的感染力更强,弦乐细腻、木管委婉、铜管响亮、打击乐震撼,而我们的民族乐器,有些时候却让人觉得呆板、单调,表现力比较弱。分析个中原因,刘长远说:“西洋乐器诞生于西方工业时代,而我们的民族乐器诞生于农耕时代,无论材质还是做工,两者都没有可比性。所以,中国古代有大诗人、大书法家、大散文家,却没有大作曲家,我认为这与乐器的局限性有关。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在我们的古代,乐器的主要功能依附于某种仪式,比如民间的婚丧嫁娶、文人的感怀抒情,却不是为了表演,大型的音乐表演只能供皇室贵族享用。可想而知,乐器在中国历史上不是为音乐服务的。”

  但是,现在情况正在发生变化,民乐演奏变得悦耳动听了。“因为民族乐器也在改良,包括音域、音色等,甚至可以‘量体裁衣’,作曲家有什么要求,生产厂家就会按要求调整,某些细小变化,都会出现不同的声音变化。此外,演奏家的水平也在提高,音高、节奏更加精准,表现力更强。”刘长远说。

  当下一批中国作曲家既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又汲取了西方作曲技术的精华,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形成了独特的创作风格。在刘长远看来,随着时代的发展,民族管弦乐可以引领未来。“这不是主观臆想,而是共识。西方交响乐经历了鼎盛时期,乐器发展到极致,新的表现形式难以突破,只能展示过往经典,很难创作出新的传世之作;而中国民族管弦乐刚刚兴起,正处在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信息文明转型的过程中,创作空间巨大。我自信民族管弦乐前程似锦,在世界各国都会遇到知音。”

  如今,刘长远正在用自己的成绩验证自己的观点,他已找到了发展方向,并会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在他看来,传承弘扬民族音乐是几代人的坚守,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使命。他心中有一份沉甸甸的抱负,希望通过作品,用新的交响乐形式——民族管弦乐,更快、更多、更好地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

  刘长远访谈

  继续创作民族管弦乐

  在世界舞台绽放光彩

  问:有观众说,听过民族管弦乐音乐会后感觉很震撼,让人耳目一新,颠覆了原来的刻板印象。您怎么看待这种变化?

  刘长远:这很正常。一方面,这些年国家越来越重视对民族文化的挖掘、提升,大力扶持和鼓励作曲家的创新创作,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民族器乐作品,也得到了世界音乐界的好评。另一方面,是民族乐器的发展和改进,作曲家可以大胆创作,可以让作品表现得丰富多样、绚丽多彩,因为民族乐器可以达到作品的表现要求,可以奏出和谐、丰满、感染力强的旋律,把优美的音乐送到观众的心里。总而言之,这种新的音乐表达形式正在显示出它的魅力。

  问:民族管弦乐的发展过程中遇到过哪些困难?如何克服?

  刘长远:比如,我们的部分乐器尚未完善、国际认知度还需提升等。但是,只要我们坚定文化自信,坚定传承发展,敢于挑战自我,抓住创作窗口期,学习人类在交响乐领域的所有实践经验,再融入中国的文化,打造出兼具国际视野与民族风格的作品,那么,待到民族管弦乐的乐器体系足够完善、作品储备足够丰厚时,必然会在世界舞台上绽放光彩。

  问:请谈一谈您对文化自信的理解。

  刘长远:在我看来,中国的文化自信不是今天才有的,回望历史可以发现,善于兼收并蓄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无论哪种文化艺术,通过何种方式走进来,都会与我们的民族文化融合,并生根、开花、结果。比如通过古代的丝绸之路,西域的很多乐器传入中原,慢慢地在民间流传开来。这说明,中国人相信民族文化非但不会被埋没,反而可以借力打力,丰富自己。再说,我们的民族文化本身多姿多彩、源远流长,很有“本钱”,我们没有理由不自信。

  问:那么您是如何在创作道路上体现文化自信的?

  刘长远:我创作了很多民族管弦乐作品,说到如何在作品中体现出文化自信,我觉得最直观的一点就是演奏的乐器都是民族乐器。当然,现在的民族乐器跟过去比较,在制作、音质和表现力上都有很大的变化。不过,作品还是最重要的。我认为好的音乐是没有国界的,中国作曲家把他的审美、旋律、情感等写进作品,呈现出中国人的追求和音乐形象,让世界接受,就是自信的一种体现。

  问:也许会有更多的年轻作曲家走上民族管弦乐的创作之路,您想对他们说些什么?

  刘长远:首先,希望他们能积极研究西方的创作经验和技术,掌握扎实的专业基础;其次,要深入学习我们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民间音乐,扎根民族土壤。只有把这两个方面有机融合,才能创作出经典的民族管弦乐作品。我还希望年轻一代能够接过接力棒,坚守初心,勇于创新,让我们的民族管弦乐在世界舞台上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图片由刘长远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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