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满庭芳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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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天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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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上丛话
红楼微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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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12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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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之间
周华诚

  九月,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农业科学研究所的棉花试验田,大片的棉花正吐露白色的花絮。棉花这种植物,从花朵到花絮,以花的不同形态,显现了它生命中的最美状态。想想看,就在这同一片土地上,三个月前,棉花以红、粉、白三色花朵寂静绽放。那时,我随棉花育种科研人员走进这片棉花地,次第开放的花朵,像是大地轻柔的呼吸。

  我向科研人员借来一双胶鞋,小了一码,只能趿着走。每一步都陷进泥泞的土里,歪歪扭扭,颇为狼狈。微滴灌的水管穿梭在棉株之间,部分土地被润成糊状。人走在其中,仿佛也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棉花地边,是一排倔强的胡杨,还有一条深深的排碱渠。这里的土地碱重,水也咸,却是棉花生长的家园。科研人员每天都穿着胶鞋走入棉田。此时正值滴灌“花铃水”的关键时期,水里掺了肥料,一为促花,二为保铃。

  棉花地里,几十个科研人员戴着草帽,裹着头巾,伏身于花朵丛中。那半个多月,科研人员工作任务重,而要紧的是去雄和授粉两件事。这是培育棉花新品种的核心工作。棉花的花朵尚未开时便要动手——一旦微开,花粉就已散出,再不能用作培育的母本。于是,他们得在傍晚时分,一朵一朵细致地检查并去除雄蕊,动作既轻又准。

  苞叶可以扯去,但花基部的白膜必须留着——这是棉花科研前辈周曙霞老师传下来的宝贵经验。去了白膜,子房受伤,整个授粉过程便前功尽弃。周老师已经退休了。她是棉花地里的“传奇”,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一辈子扑在棉花株行间。

  下午五点,新疆的天光仍如正午,气温35摄氏度。科研人员在棉花株行间弯腰、抬手、去雄、授粉,如此反复。棉花的花,只开三天。第三天的花是深嫣红色,然后凋落。他们要追着花的节奏,一天也误不得。

  头天傍晚去雄后的花,要套上纸袋,防止花粉污染。第二天一早,再取出父本的花朵,用它轻轻摩擦去雄后母本的柱头。毛茸茸的花粉落下,授粉便完成了。之后再挂上牌、套回纸袋,一周后才能取下。

  每一个纸袋上都写着父本与母本的编号,像是它们的爱情契约。

  棉花地里的科研人员俯身于大地,他们是棉花的“红娘”,也是大自然的搬运工。想要株型更好,就选株型理想的父本;想要纤维更长,就采长绒棉的花粉。一朵父本花,能授四五个母本。天气、阳光,甚至科研人员手掌的温度和细微动作,都会影响花粉的散落。

  每一个杂交组合,至少要做二十朵花。因为授粉有成功率,须留有余地。若遇上下雨,湿度大、温度不高,花粉存活率高,成功率也会提升——那是老天偶尔的馈赠。

  赵晓雁最近一直在棉花地里。起早摸黑,地里的事是忙不完的。除了去雄、授粉之外,还要看花,看株型,看生长情况,每一株棉花都是长久凝视的硕果。对棉花的观察和记录是一年到头都要做的事。他是周曙霞的徒弟,也是农科所棉花研究室的主任,自2007年7月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农科所工作,研究棉花。“棉花生长苗、花、蕾、铃、絮各个周期不等人,必须第一时间获得准确的研究数据,有的性状一旦错过,一年的生长周期就错过了,以后也不一定会重现。”

  赵晓雁和同事们的工作日程,是和棉花的生长周期同步的:二月洗种,三月整地,四月播种,五月蕾期,六月花见,七月花铃,八月吐絮,九月取样,十月考种,十一月、十二月做纤维测定,一月案头研究,为新一年播种做准备……周而复始,与棉同息,一年到头几乎没有闲时。

  棉花的花朵,从六月二十日左右开始见花,一路开到八月。一枝花谢,一枝又开,轮番登场,如同大地上的接力。而优良基因的相遇,却如大海捞针。一个一个配对,从理论上说,会有无数个组合。同样的一个组合,为了取得观察的准确度,要做几十个棉铃。等到棉花吐絮成熟,再对棉花采样、测量、记录。一个组合一个组合地试,一代一代地选,七八代之后性状才能稳定,再经过四轮评比,最后送审、评定——在这过程中,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无比耐心。一个棉花品种,从组配到审定,再到推广,要十年、十五年,甚至更久。

  吴博、王文涛、梁伟、蒲艳梅……我在棉花地里碰到这些年轻的科研人员,他们每天泡在地里。在每一株完成授粉的棉枝上,都挂着一块小标牌,上面写着一串代号,标明父本和母本,白色的薄纸袋子里,装着优良品种的秘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成百上千个日夜的凝视。

  这是一场科研人员与大地和时间的漫长对话,须有强大的耐心,和土地一样深的情意。

  世界棉花看中国,中国棉花看新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农业科学研究所于1960年2月成立,历经60多年的发展,风雨兼程。科研人员驻守在“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北缘,在“无缰的野马”塔里木河畔,在万古戈壁荒原上,陈顺理等一代代棉花科研工作者,前赴后继,克服自然与技术的双重挑战,逐步攻克了沙漠化、盐碱化土地的育种难题,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育种奇迹。

  1953年初,农一师通过农业部,从苏联引进埃及长绒棉品种“莱特福阿金”的种子500克,由陈顺理主持,在沙井子农业试验场试种两年,获得成功。此后,陈顺理从上千万株棉苗中找到“天然杂交变异株”,又经过3年多的育种和优选,终于培育出我国第一代早熟、丰产零式株型的长绒棉品种“胜利一号”,打破了“南疆种不出长绒棉”的魔咒,为新疆长绒棉的发展奠定了基础。陈顺理被誉为“中国长绒棉之父”,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也成为全国最大的长绒棉生产基地。

  此后,李尔文、杨亚东、周曙霞、邰红忠、练文明……一代代棉花科研工作者就像接力一样,在这广袤的棉花地里洒下汗水,留下脚印,书写下他们平凡而伟大的科研人生。周曙霞、练文明先后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其他各种全国性的科研成果、荣誉奖项更是不胜枚举。

  阳光下,赵晓雁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又被烈日烘干。穿行在棉株之间,他的手臂、面颊也时不时被划出一道道印记。“我的实验室就在地里。”他管着122亩棉花地,3000多份品种材料,有陆地棉,也有长绒棉。

  赵晓雁说,“每个科研人员,都想要做出美好的东西”。日复一日下地,就像农民一样,这个过程既辛苦又幸福,“因为下了地,你的眼里只有棉花。越看,心里越静。科研工作很纯粹,很简单,所以也很幸福”。

  授粉的间隙,赵晓雁伸直身体,用拳捶打腰部,棉花地里正好有风吹过。手掌中,一枝鹅黄色的长绒棉花在风中微微颤动,花瓣纤薄如翅,“像不像一只休息的蝴蝶?”

  在新疆,棉花不只是花,更是云朵,是生计,是千年丝绸之路上的白银。到今天,新疆棉已是全球公认的高品质天然纤维,惠及全世界。

  耕耘在棉花丛中的一代代科研人员,如胡杨一般沉默站立,深深扎根。他们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是,秋天到来时每一朵洁白的棉絮,都是他们的奖状;大地上的丰收,正是对他们最美的褒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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