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文艺周刊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回到首页 | 标题导航
2025年10月16日 星期四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盐滩火种(图)
李子胜 题图 张宇尘

  1

  1942年春,为了加快掠夺百里滩海盐的进程,日本侵略者不再使用压价收购的方式,开始自己雇人开滩晒盐——暗偷改明抢了。一段时间里,日本人一口气开了四十多副盐滩。那时候,百里滩的盐滩有狼头港、大马槽、大新滩、刮金板、灵芝草、金马驹、盐王店、北六间房、南六间房、卤虾店……而日本人开的盐滩则叫华兴、北芦、基昌、司本、业大、永增、固产、获成、利绩、万丰、亿庆、元亨……日本人的巡逻车每天在盐滩上驶过,将侵占的盐田当自家财产来把守。

  初冬的早晨,日军巡逻车在盐滩上巡逻。绰号“窦尔敦”的石忠带着十三岁的大儿子,正将驳盐槽子撑到运河的盐坨边。“窦尔敦”自幼习武,身材敦实,他的驳盐槽子是用整棵杨树挖成的,长三丈、宽六尺,比普通的驳盐槽子大不少。那船帮被盐卤浸得发黑,泛着一层白花花的盐碱。父子俩一个掌舵、一个拉纤,纤绳勒在石忠的肩膀上,嵌进肉里,留下深深的红痕。寒风凛冽,驳盐沟边都可以看到薄薄的冰碴儿了。

  “爸,您快看那木桥!”大儿子突然喊,小脸上蒙着层盐碱,像刚蹭过白面口袋。

  石忠顺着儿子的喊声望去,冷风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生疼。那座横跨驳盐沟的木桥,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歪歪扭扭地架着,桥板被盐卤和冰霜啃噬得斑驳,露出水面的木桩裹满盐碱,像冻僵的骨头,泛着青白色的冷光。一个人影正一瘸一拐地往上挪动,带着补丁的棉袄上露出破洞,灰白的棉花从里面钻出来。那个人摇摇晃晃地刚走到桥中间,突然脚底一滑、身子一歪,就栽下了木桥,“扑通”一声,溅起一大片水花。

  石忠赶紧喊儿子停船,自己狂奔过去,在那人落水处站定,脱掉棉袄跳进可以看到细密冰碴的沟里。水冷得像刀子,刺得他骨头缝都疼,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抓住那人的后衣领往岸上拖,凑近那人的脸时,才看清竟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少年的脸色像冻青的萝卜,嘴唇发紫,问不应声,已经说不出话了。

  大儿子把驳盐槽子撑过来,爷儿俩将少年拖进船舱,盖好篷布。石忠也冻得直打哆嗦,上下牙不停地打战,他赶紧擦干了身子,换好棉衣。他们不敢生火,怕被远处炮楼上的日本兵发现,只能这样抵抗钻透衣服的寒风。

  直到把盐卸进盐坨,石忠才钻进篷布,打算背少年回家。此时,他看到少年身上渗出的血,染红了舱底的大盐粒子。他在少年的腿上找到了伤口,那血窟窿让他吓了一跳——这很可能是枪伤。他不敢贸然行动,一直等到天黑,才敢背起少年,钻胡同、躲人群,迅速往家跑。脚下的冻土咯吱作响,像要裂开似的。到了家,他给少年换了衣服,包扎好伤口,又裹了床被子,少年才慢慢缓过神来,喝下一碗热姜汤后,掉着眼泪说:“大叔,您为啥救我?”

  “为啥?啥也不为,咱穷人就得帮穷人。”石忠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照着他那张黢黑的脸,身影投在墙上,忽大忽小。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偶尔有火星飞溅出来,落在地上。

  等天黑透了,石忠借来一辆手推车,让少年躺到车上,上面堆了两捆芦苇,装作给人送柴火的样子,将少年推到了后街的中医诊所。石忠盘算,中医诊所的邵郎中是个好人,肯定不会向日本人告密,万一出了问题,他也有借口,反正自己也不认识这个少年,谁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救人一命。

  查看伤势时,邵郎中紧张得直喘大气,他赶紧锁紧门窗,然后才开始处理伤口。“这可是枪伤啊。”涂好药后,邵郎中悄声说,“你胆子不小啊,又不认识这孩子,千万得当心啊。”

  回来后,石忠将少年扶上家里厢房的火炕,大儿子已经把火炕烧热了。石忠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他做了一锅热面汤,少年呼哧呼哧吃了两大碗,额头上沁满了汗珠。等家人都睡下后,石忠试着和少年攀谈。

  此时的少年脸色红润了一些,他挣扎着做出下跪的姿势,说:“您老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不嫌弃,我,我就认您老当干爹吧。”

  石忠赶紧抓住少年的胳膊,不让他动弹,说:“咱穷苦人有啥嫌弃的,行,我又多了个儿子。”按住少年让他躺好后,少年又说:“干爹,我也不瞒着您老了,我叫曾强,海边富庄村的,是咱们盐务支队敌工部的。我去寨上庄送情报时,被特务盯上了,他们追我,追不上就开了枪。我腿上中了弹,慌不择路跑进盐滩,腿一软,就掉进盐沟里了。”石忠关切地抚着少年的伤腿。“干爹,”曾强攥住石忠的手,那只手虽不大,却很有力,“小鬼子霸占了盐滩,咱盐工就没有好日子过。跟我们一起干吧,总有一天把日本鬼子赶走。”

  石忠看着窗外,想起驳盐时,日本兵和盐警在盐滩上随意抽打盐工,那皮鞭声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他又想起十岁的二儿子,曾去运河对岸拾柴火,被日本兵用刺刀比画了一下,吓破了胆,没过仨月就走了。孩子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说就想吃口白面馒头。

  “我跟你们一起干。”石忠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每个字都像砸在石头上。

  2

  曾强认了干爹,每次来寨上庄执行任务,都到干爹家落脚。石忠从小练习形意拳,生得虎背熊腰,他便教曾强习武,曾强教干爹认字。在昏暗的油灯下,曾强边写边说:“干爹,等解放了,咱盐工也能住砖瓦房,顿顿吃白面馒头。”

  为了给支队搞擦枪油,石忠托习武的师弟,从日本人在寨上庄建的东洋化学株式会社寨上工厂里偷机油。师弟用饭盒偷了几次,被汉奸察觉并向日本人告密后,日本人盘查严格了,师弟就让妻子去兴隆街买羊尾巴。羊尾巴油多,俗称“羊贝贝”,炼出来的油黏性大,可以保养枪支。妻子就在灶房里偷偷炼,灶膛里的火不敢烧太旺,浓烟从烟囱里慢慢飘出去,融进灰蒙蒙的天空,待炼出雪白的油块后,用油纸包好,像一块块白玉。

  石忠每次去富庄送情报,就把羊油块藏在裤裆里。为了传递密信,石忠把猪尿泡勒紧在大腿根部,密信就藏在猪尿泡和大腿中间,猪尿泡又软又滑,绑在大腿上,特务搜身时隔着裤子摸不出异样。因为石忠准确传递情报,盐务支队打了几次漂亮仗,几个队员假扮成渔民,在寨上庄的兴隆街,赤手空拳夺了一个日本小队的枪。这件事在寨上庄炸锅了,盐工弟兄暗地里为盐务支队的英雄叫好。不久,日军一辆盐滩巡逻车也遭到盐务支队战士的伏击,一个叫浅野的日本兵被击毙,这件事更让盐工弟兄们挺直了腰杆。

  有一次过卡子,一个歪戴帽子的特务捏着石忠的大腿,坏笑着问:“盐驴子,你咋总往富庄跑,身上藏啥好东西了?是不是去会相好的?”那特务嘴里叼着烟卷,烟雾喷在石忠脸上,呛得他直咳嗽。石忠故意哆嗦着说:“老总,我们盐驴子的兜比屁股还干净。”特务踹了他一脚:“滚!”他走出老远,才发现冷汗把内衣都浸透了,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特务的这句话提醒了石忠,为了让自己去富庄的理由更可信,他把二女儿许配给了富庄的陈克。陈克也是个盐工共产党员,后来因为动员盐工参加革命,被特务抓了去。特务给陈克灌屎汤子、辣椒水,牙齿都被打掉了,他硬是没吐露一个字。石忠托遍关系,找了十个保人做连环保,才把女婿赎了出来。回家那天,陈克满嘴是血,却还笑着说:“爸,我没给您老丢人。我是谁啊,我可是好汉‘窦尔敦’的姑爷啊。”

  石忠的三女儿嫁给了富庄的杨来顺,小女儿还没到岁数,就定下了渔村大神堂的姜志义——这两人也都是共产党员。不明就里的铁狮坨街坊都说石忠疯了,把闺女都往海下渔村送,那地方又偏僻又贫穷。石忠只嘿嘿笑:“都是好人家。”

  石忠晚年时,他大腿根处依然有一圈黑褐色的勒痕,就是当年绑猪尿泡留下的,勒痕像条永远解不开的绳子,伴随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3

  到了深秋,“秋扒”结束,运河畔的盐坨又多了几座盐山。运河上开来了很多大肚子的趸船,这种被叫作“大锅”的大趸船,像饥饿的猛兽围堵着码头。盐工们两人抬一袋子原盐,走在窄窄的翘板上,把盐抬上“大锅”,每条“大锅”可以装五百吨盐。“大锅”满载后,开向运河口,过了河口处的灯塔,就有日本大轮船接应,把盐包全部转移到大轮船上,运回日本。

  一根木杠双人抬盐的工种,属于盐工里的杠行,抬杠的人都是盐工里身子骨最棒的。杠行是随着海盐业的兴起而产生的,以往,盐商们到三个官坨提盐,周围的穷人闻讯蜂拥而至,抢着抬盐包,有时候为了争点零活儿,免不了大打出手。盐商们就找到吴姓、王姓、李姓、杨姓、张姓五大户,让他们出面,成立宗族性的装卸组织,按照家族威望和拥有盐滩的数量分配“杠”的数量。到日本人侵入百里滩时,已经有二百多副杠,抬杠的杠手有五百多人了。

  日本人每天盯着这些杠手抬盐,嘴里哇啦哇啦地吼叫,翻译官在一旁帮腔喊道:“都快着点,太君都急了,再不卖力气,通通开除!”

  不久,一些奇怪的机器和很多铁架子,被运到了盐坨边的码头上。两天后,日本人把铁架子立了起来,从码头一直架到运河里,机器也组装起来了。人们这才看明白,这架机器是可以运盐的,一按开关,皮带上的盐包就缓缓前进,一直送到运河里等待的“大锅”上。这个神奇的机器让大家惊呆了。日本人终于宣布,五百多名杠手只留下几十人,剩下的全部开除,四百多名盐工就这么丢了饭碗。

  一天晚上,曾强突然来到石忠家,他说这次要执行一个重要任务:“干爹,咱们要在盐滩播撒革命种子。”

  石忠疑惑地问:“孩子,革命种子咋种啊?”

  曾强说:“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盐工们挨饿,得向日本人下战书,来个人机大战。要是人力战胜机器,就让他们拆了机器;万一咱们胜不了机器,也能鼓舞人心,让更多的盐工觉醒,只有和日本人斗,咱们才有活路——这就是革命种子啊。”

  石忠说:“杠手里有我几个习武的师兄弟,找他们盘算一下,看看有多大胜算。”

  那天,曾强带着几个杠手,找到了在盐田事务所供职的日本人的翻译官。石忠假扮杠手头站在前面,他把杠行即将失业的难处告诉了翻译官,说杠手们想和机器比赛。翻译官撇撇嘴:“这些穷盐花子,脑袋挺硬啊,敢往石头上碰!比就比,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要是盐花子们输了,咋罚?你能做主吗?”石忠说:“如果输了,几百个杠手就给盐田事务所白干一个月的活儿。”翻译官看这几个人态度坚决,就把他们带进了日本人笠田的办公室。笠田是个中国通,他看了看挑战书,哈哈大笑:“中国人有句话叫什么,以卵击石?不见棺材不落泪?行,我正式宣布应战。”

  比赛那天,运河码头上人山人海,二十多个盐警举着枪维持秩序,两个“大锅”安静地卧在水面上,其中一个连着码架子,另一个与木板竹翘搭成的踏板相连。四十多个杠手打着赤脚,露出粗壮的胳膊,紧紧握着木杠、麻绳,他们身后是小山一样高的五百个大麻包。

  曾强买来一筐热气腾腾的饼子,摆在杠手们眼前,让他们随时能补充体力。

  比赛开始。那边,码架子不紧不慢地转动着,盐工把麻包一个个抬上传送带;这边,杠手们用飞奔的速度,抬着沉重的大盐包跑向踏板,他们两人一组,一组接着一组,像一条舞动的巨龙冲向河中的“大锅”。前面先到达的卸掉麻包,又飞奔回来,一口大气儿也不敢喘。助阵的杠手们和曾强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笠田和翻译官神情悠闲,好像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一个小时过去了,杠手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在拼命奔跑着抬盐,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围观的人们高声喊着为杠手们加油,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此时,笠田有点紧张了,因为他看到杠手这边的盐包,已经比码架子那边多了一些。他急得站了起来,跑到给码架子装盐包的人近前,用日语叽里呱啦叫着,但码架子传送带上的盐包,已经一个挨着一个,不可能再快了。

  两个小时零一刻钟,杠手们终于抬起了最后一个麻包,晃晃悠悠走上了踏板,而码架子那边,目测至少还有十几个麻包没抬上传送带。

  人群提前欢呼起来:“咱们盐花子把小日本赢啦!咱们赢啦!”笠田冲着翻译官哇啦哇啦吼叫了一通,气哼哼地走了。翻译官低着头,挤出人群,在大家的哄笑中逃离了现场。杠手们都累得瘫软在地上,但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胜利的自豪。

  这一天,寨上庄兴隆街像过节一样,人们喜笑颜开,见了面都笑得合不拢嘴,抢着把比赛场景复述了一遍又一遍。街南街北两家说书馆,门口摆上了广告:今晚听书半价。饭馆也挂上了红灯笼,提示顾客当日饭菜六折。

  4

  几个月后,曾强在一次传送情报时,被特务抓住了,关押在寨上庄宪兵队。家里人劝石忠躲起来,以防万一。石忠哪里肯啊,他四处活动,求习武圈里的人营救,找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最后都无济于事。邵郎中说,日本人从曾强身上搜出了一张字条,内容是鼓动盐工罢工,成了铁证。上面的文字是:只给发霉的小米,盐工无法生活,要求日本人增加工资,从明天起开始罢工,不答应全部条件决不干活!明天大伙儿都去大娘娘庙开会。看完后速往西传。

  深夜,日本特务驻地一四八零审讯室,不断传出惨叫声。石忠听得心头发紧,他预感这次凶多吉少。果然,几天后,曾强被折磨死了。半夜,石忠摸到了乱葬岗,那里野狗出没,磷火闪烁。他把干儿子的尸首挖出来,背在身上走了很远的路,把遍体鳞伤的尸体埋在八卦滩的盐蒿丛里,坟头上插了根盐蒿秆。夜风中,那盐蒿秆轻轻摇晃,像个小哨兵。

  5

  百里滩解放的炮声响起时,石忠正在盐滩上驳盐。盐坨像座小山,白花花的盐粒在阳光下直晃眼。炮弹在远处炸响,震得地动山摇。

  几天后的上午,寨上庄铁狮坨街的土路上,积雪被往来的脚步碾成混着煤渣的黑泥。石家小院里,石忠蹲在门槛上,磨他那把用了十年的锛子。他抬头时,看见一群穿着灰军装的人站在院门口,领头的军人肩章上缀着颗红星,正对着围观的百姓拱手笑谈,那帽檐下的睫毛上凝着白霜。

  “这不是解放军吗?”隔壁二婶子的声音带着颤,“咱汉沽刚解放,就到咱这穷地方来了?”

  石忠认出领头那人腰间别着的“二把盒子”,枪套是用厚牛皮缝的,边角磨得发白,在腰侧微微晃动。

  “请问,这里是叫‘窦尔敦’的石忠大哥家吗?”领头的军人跨进院门,声音洪亮得像撞钟。他三十岁出头,脸上带着风霜刻出的沟壑。石忠站起来说:“我就是‘窦尔敦’石忠。”

  “我叫李英,盐务支队的政委。咱们是从未见过面的老战友了啊。”李英用力握住了石忠的手。

  石忠的母亲从屋里掀帘出来,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鞋底。老太太眯着老花眼打量着这群兵,见他们枪不离身,却一脸和气,不像先前的保安队那般凶神恶煞——那些人进了门就翻箱倒柜,连灶台上的窝头都要掰半块走。她颤巍巍地问:“长官找我儿有事?”

  “老人家,我们是来感谢大哥的。”李英弯腰给老太太作揖,军帽上的红星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您老的儿子一直为咱盐务支队做情报员,我们都一直记在心里。”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墙头上扒着几个半大孩子,有人指着石忠嘀咕:“这‘窦尔敦’不光会武术啊,原来他跟解放军早就认识,啧啧。”

  石忠脸涨得通红,刚要开口,李英说:“大哥,百里滩彻底解放了,你这秘密情报员的身份可以公开了。”

  人群里“嗡”地炸开了锅。邵郎中捋着山羊胡点头:“我就说嘛,那年日本兵搜他家三次都没搜出啥来,原来是有缘故的。”卖杂货的张掌柜踮着脚往前凑,想看得更清楚些,他记得去年冬天,还赊给过石忠半袋玉米面呢。

  石忠的母亲愣在原地,手里的鞋底“啪嗒”掉在地上。她看看儿子,又看看李英胸前的红星,突然抹起眼泪:“好啊,我儿原来是为穷盐工做事的好汉,咱儿对得起祖宗。”

  李英从警卫员手里接过一个蓝布包袱,解开时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还有一把擦得锃亮的手枪。枪身上的烤蓝在昏暗的院里泛着幽光,枪柄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大哥,部队马上要南下,我特地来请你参军。这身军装、这把枪,都是给你准备的。”

  石忠的母亲一把抓住石忠的胳膊:“南下?那得走多远?家里咋办?”她指着屋里,五岁的小儿子正扒着窗棂往外看,“你走了,谁给家里挣吃的?”

  石忠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又看看屋里骨瘦如柴的孩子,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李英叹了口气,把军装重新包好:“老人家,我懂您的难处。大哥留下也好,百里滩刚解放,这里也需要像大哥这样的人。”

  李英朝院外喊了声,两个战士抬着沉甸甸的麻袋进来,麻袋的粗麻绳勒进他们结实的肩膀。“这是组织的一点心意,两石小米,四百斤。”

  麻袋解开时,金黄的小米粒滚出来,在院子里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碎金子。围观的人都吸了口凉气,这年头,一石米能换半亩地,四百斤足够一家人吃一整年。石忠的母亲却直摆手:“不能要!我儿做啥都是应该的,不能要这小米!”她的手在围裙上反复蹭着。

  “妈,”石忠说,“留一升就行。剩下的,送街公所,给穷弟兄们分分吧。”

  那天晚上,铁狮坨街家家户户熬着喷香的小米粥,大家喜笑颜开,高兴得和过年一样。

  6

  许多年过去了,研究家乡革命历史的人开始搜集整理百里盐滩的革命故事,其中就有石忠和曾强的事迹。这些前辈,就是散落在盐滩的火种。

  盐滩上的火种,看着不起眼,埋在盐土里、藏在风雪中,却能在关键时刻燃起来,烧红半边天。那火光照亮过盐滩的黑夜,也温暖了后来的岁月,像盐滩上永不熄灭的星辰,在历史的长河中闪烁着永恒的光芒。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版权说明:天津日报所有作品,版权均属于天津海河传媒中心,受《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的保护。所有关于天津日报内容产品的数字化应用,包括但不限于稿件签约、网络发布、转稿等业务,均需与天津海河传媒中心商谈,与天津海河传媒中心有互换稿件协议的网站,在转载数字报纸稿件时注明“来源-天津海河传媒中心天津日报”和作者姓名,未与天津海河传媒中心有协议的网站,谢绝转稿,违者必究。
天津海河传媒中心法律事务部